這時,俱文珍見到,屯田的射士們在麥田里每隔一段,開始種植那傳聞當中的草棉。
草棉的種植方法,經護國寺的明玄法師在寺田里兩年的摸索,終于總結出一套方法,并印制成《棉圃金方》,分發給整個興元、鳳翔、涇原各處屯所塢堡,由識字的軍將或軍卒教授。
現在俱文珍只見到田頭,若是麥田的話,射士們在每壟間,細心地下一顆棉子,若是單純種棉的田畝,則每隔一步遠,下兩顆棉子,因明玄法師在《棉圃金方》當中再三強調,草棉這種作物和稻麥等不同,只喜歡稀疏的種植,如果種植得過稠,則根本不會“結實”。
現在為了推廣種草棉,高文下令鳳翔、興元和涇原的所有軍屯、羌屯和遣屯(散屯、官屯隨意),每五十畝地必須勻出十畝來種棉,其他的田野里則同樣間種,待到收獲后由當地監司一并統購,再分發給各戶抽絲織造。
另外高岳還規定,射士、罪人、黨羌等屯田同時,如完成責成令規定的收獲外,允許自備牲畜和牛馬墾辟新田:至于新開辟出來的田地,高岳極力鼓勵種植蕓薹、胡麻等經濟作物,他在曉諭的牒文里苦口婆心地對軍民們三令五申:“各府統統種粟麥,不出一兩載靈州又有大宗谷物輸入,西北谷物必賤,雖有和糴法,也必損害你等收益,不如多種棉、蕓薹、胡麻,多牧犏牛、馱馬,棉布、蕓薹油、胡麻油可販售于北塞,牛馬則可販售于荊南、蜀地,如此家計方不會失墜。”
至于新的“廓坊戶”政策,高岳同樣為射士、將兵們操碎了心,立牒文木扎說:“射士有田,將兵有餉,然終究不是長久計——試問二代有子女為五,三代后子女便五五又得二十五,那一頃地,那三十貫餉,如何夠口分?哪怕京師里為員外郎、郎中的,家口如多,也將困頓,以至于有乞食寺廟,子女凍餒者。我鳳翔、興元兩府,不禁戶籍、生計,出身編戶、遣犯、軍卒門第子弟女男者,皆可釀酒,可煎茶,可織造,可養蠶,可為腳力,可為店肆,可為讀書進士......”說白了,就是高岳以法令模式強制種棉,也以法令模式松弛了身份制度,開始重視商人、工匠的訴求利益——反正中央政府對基層的人身控制,已遠不如盛唐前那么嚴格,高岳這樣做,不過是考慮到了歷史進程,稍微添加點個人奮斗而已。
這時俱文珍還見到村頭立著的木扎,在大尹的文字下,還附帶著首詩歌,是高岳將隋末唐初的詩人王梵志的詩歌改頭換面下,勸勉百姓為“廓坊戶”,學習工商手藝:
工匠須學巧;
巧即富相報。
身今不為奴,
妻亦披錦衣。
(原詩為,工匠莫學巧,巧即他人使,身是自來奴,妻亦為官婢。)
俱文珍看完后,笑指木扎對魯元山說:“這高三是個青衫進士,禮部南院廡廊下寫得手錦繡文章,可誰想官做大后,卻成個阿翁阿婆嘴。”
然則俱文珍說完后,居然也有些感動起來,又說“我唐理人的官吏,絕少高三這樣的婆婆嘴,絕少啊,恨不多!”
兩日后鳳翔軍府內,待到俱文珍進入后,高岳正笑著,和幾位僚佐互相蹴鞠。
“高尹好風雅。”
見到俱文珍來到,高岳哈哈笑起來,將身擺重新放下,上前和這位中貴人互相致禮,“忙里偷閑,忙里偷閑,本來說要回興元府的,可如今涇原要開水運,中貴人您瞧瞧,本尹連個妻妾都不在身旁。”
“這如何對?”俱文珍這位內侍,是有夫人和兒子(假子,持唐朝胡化說的磚家,在討論胡化證據時總會扯到盛行于唐朝的養子制度,說這就是胡化的標志,簡直不值一哂,自漢至唐,研究胡族的史料、論文不知凡幾,匈奴、鮮卑、突厥等,根本沒有發覺過這些民族流行過蓄養養子的習俗。養子制度,本就是漢族氏族制的殘余,漢唐宦官權力強盛時期,為了讓自己的官職爵位世襲下去,才搞出了養子擬親這套方法來,尤其在唐朝,宦官掌握禁內和出外監軍的大權,豢養的假子尤其多,如本小說里的神策軍將尚可孤,本即是監軍宦官魚朝恩的養子,德宗皇帝還以法律形式許可宦官的養子承襲爵位,使得這種風氣彌漫整個中晚唐,從內廷延伸到藩鎮,是宦官掌權擴權的手段,也是皇帝拓展權力的手段,歷朝宦官強大時,必有養子,如明之魏忠賢,而宦官權力被裁抑時,便不會有此現象,用什么胡化,甚至還生搬硬套個‘胡人部落親兵制影響’來解釋附會養子制度,簡直讓人笑掉大牙。至于將唐朝喜穿胡服胡舞,朝廷使用胡將,等同于滿清推行剃發易服的人,我覺得八成是個喜歡甩鍋的宋吹,往北打不過契丹說是唐朝此地胡化,往西打不過西夏說是唐朝此地胡化,往南打不過交趾不好說胡化,便又說唐朝此地蠻化,我們漢族最費拉啦,你們胡化了就等于是賽亞人變身,我們就打不過啦,嚶嚶嚶,都是唐朝胡化的錯,胡化的地方我們宋朝流盡鮮血得來的也不要,哼,可參見資治通鑒里司馬光老先生對晚唐維州西蕃兵變的見解,絕對讓人驚悚,不愧是主張要把自西夏光復的土地全還回去的大手子,足見宋吹口中的華夷之辨,底褲里到底是個什么貨色)的,故而對高岳這話,全不上心,反倒熟稔地互相開起玩笑來,“馬上回紇至靈武、涇原的水運一通,本宣慰使便至漠南漠北,定在靈武城買來幾位胡姬,順著歸船,來此侍奉高尹的巾櫛。”
高岳笑著擺擺手,說胡姬各個高鼻深目,本尹不愛(本尹只愛肌膚雪白嬌小豐腴的小酥手)。
寒暄完,俱文珍就正色詢問,涇原水運高尹籌備得如何了。
高岳笑笑,說馬上請中貴人在軍府廚院里赴宴會食,明日后就和中貴人出發,往蕭關走,直走到大河處。
高岳說到做到,次日清晨,軍府內牙兵旌旗、號角、旗仗謹嚴,軍將們各個騎乘駿馬,簇擁節度使和安西北庭宣慰使兩位貴人,如鐵流般出鳳翔府軍門,往北向涇州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