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會客室的大門沒關。
云畫拉著蘭斯的手走進去時,就看到了站在窗口的男人。
男人穿著嚴謹的三件套,脖子里戴著灰色的圍巾。
身高一米八多,身材挺拔,寬肩窄腰,從后背看起來歲數并不大。
只是這背影……
云畫總覺得怪怪的,好像……很熟悉。
“那位就是周先生。”工作人員說道。
腳步聲讓窗邊的人回頭。
逆著光,云畫有一瞬間沒看清楚對方的臉,但是那種熟悉的感覺,太清晰了。
緊接著,男人朝她走了過來,那張臉也從光圈中清晰起來。
在看清楚男人的臉時,云畫愕然。
“北謙?”
云畫著實愣住了,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的腿……
他的腿好了?
他站起來了?
他不需要坐輪椅了!
一剎那間,云畫熱淚盈眶。
又想哭又生氣。
“你腿好了,都不告訴我!”云畫的聲音帶著顫音。
就在這時,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是薄司擎站在了她的身邊,緊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讓她瞬間清醒起來。
“北謙,好久不見。”薄司擎的聲音低沉中帶著些許笑意,他一只手握著云畫的手,另一只手舉起,錘了一下周生北謙的胸口,“我不記得你坐輪椅的樣子,現在看到的,還是我記憶中的你。很好。”
周生北謙的目光從云畫身上挪開,從她和他交握的手上挪開,也回敬了薄司擎一拳,笑了,“阿擎,確實好久不見。我很慶幸最狼狽的狀態沒被你看到,不然你一定笑話我。”
云畫微微一怔,她注意到了周生北謙對薄司擎的稱呼。
以往,周生北謙總是叫二哥的,現在卻叫他阿擎。
其實這也沒什么不對,畢竟周生北謙比薄司擎要大的。
“這是什么情況?”薄司擎笑,“你總不會是蘭斯的父親吧?”
周生北謙的表情有些晦暗莫名。
他看向了被云畫牽在手里的那個小男孩,藍灰色的眼睛,英挺的鼻梁,還有棱角分明的臉。
“你是……蘭斯。”周生北謙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手也攥緊了。
蘭斯點頭,用一種非常好奇的目光看著周生北謙。
兜兜從后面跑上來,看了看周生北謙,又看了看蘭斯,立刻就笑了,“周生叔叔,你的腿真的好了!太棒了太棒了!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去跑步放風箏了!”
“周生叔叔,你真的是蘭斯的爸爸嗎?太意外了,也太驚喜了!可是……怎么會呢?”
兜兜歪了歪腦袋,“蘭斯跟我差不多大啊,媽媽說我出生的時候,你就在,是你幫著媽媽把我帶大的,那蘭斯……蘭斯應該跟我差不多時候出生……”
兜兜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心智成熟,代表著他懂得很多一般小孩子不應該懂的東西。
比如,他是從出生起就被周生北謙照顧著長大的,但他卻從來沒有見過蘭斯,周生北謙沒有缺席他的成長,給了他完整的童年,給了他類似于父親的關愛和照顧,那就意味著……跟他同樣年齡的蘭斯,周生叔叔真正的兒子,什么都沒有。
周生北謙給兜兜了父愛,卻完全缺席了他兒子蘭斯的成長。
兜兜有些難過地看向了蘭斯。
蘭斯比他更聰明,他能想到的,蘭斯肯定也能想到。
兜兜有些害怕,怕蘭斯對他生氣。
因為他跟蘭斯玩的時候,經常提到陪伴他成長的周生叔叔,蘭斯清楚地知道兜兜雖然沒有父親,但是有周生叔叔陪他長大……
兜兜低下了頭,抿著唇,他有種負罪感,他搶了蘭斯的爸爸。
周生北謙緩緩地蹲了下來,摸了摸兜兜的腦袋,“不用自責。”
說著,他又看向了蘭斯,他伸手,握住蘭斯的手,“對不起,直到前些天,爸爸才知道你的存在。”
雙方認識,而且關系看起來還很好,這場原本預計中可能會有點麻煩的親自交接儀式,就變得輕松順暢多了。
各種文件簽署完畢,文件信息也已經傳回M國,要不了多久,蘭斯的信息就會更新,不過現在,有了簽署的那些文件,以及之前周生北謙提供的那些文件,他已經是蘭斯的合法監護人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云畫和薄司擎的家里。
走的時候原本是要送走一個人的,現在回來的時候,反倒是又多了一個。
阿姨泡了茶,又切了果盤來。
喝杯茶,終于能好好聊聊。
也沒有避諱蘭斯和兜兜,這種事情也沒有必要瞞著兩個小孩子,瞞著他們只會讓他們更加好奇,倒不如攤開了說。
“我當初從國內被綁架后,在國外被救,又去醫院治療,那時候……認識了一個女人。”周生北謙低聲說道,“我們后來分開,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當初懷孕了。”
云畫忍不住看了蘭斯一眼。
蘭斯倒是很平靜。
周生北謙繼續說,“幾個月前,我在醫院里進行康復檢查的時候,意外碰到了她,她得了肺癌,晚期,已經是彌留之際,我們聊了聊,她當時也什么都沒跟我說。直到……直到前不久,醫院給我打電話,說她過世了,給我留了一封信。她在信上告訴我,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只是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丟了,她拼命找也沒找到,也不敢告訴我。”
周生北謙頓了頓,又繼續說道,“然后就是前些時候全M國都很轟動的拐賣人口案件,我想到了那封信,想到了那個丟失的孩子,我試著提交了生物信息,我只是試一試,沒想到還真的比對成功了……他們幫我找到了蘭斯。”
云畫也很難過。
無論如何,周生北謙都缺席了他兒子的童年。
再有就是蘭斯,他剛剛找到自己的父親,又得知母親已經過世。
“蘭斯。”云畫伸手,抱了抱蘭斯。
蘭斯只是看了周生北謙一眼,“我母親……過世了?”
“……嗯。”周生北謙低聲道,“對不起。”
“哦。”蘭斯點點頭,忽然又說道,“那我們不回M國可以嗎?”
周生北謙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誰都沒有想到,蘭斯提的第一個要求竟然是,不回M國。
“為什么?”周生北謙問。
蘭斯說,“我對中華已經很熟悉了,我喜歡這里的美食,喜歡這里的朋友,我不想回M國。如果我的另外一個監護人已經過世,我也沒有非回去的必要了,對嗎?”
“……對。”周生北謙輕聲說道,“如果你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
“謝謝。”蘭斯說。
兜兜立刻看向了周生北謙,“周生叔叔,那你呢?你前幾天不是還給媽媽打電話說要回來嗎?是因為蘭斯的事情回來的,還是你想回來了?去年我們回來的時候,你都說過不久也回來的。那時候你的腿還沒好呢!”
接著不等周生北謙回答,兜兜就又用控訴的語氣說道,“周生叔叔,你腿什么時候好的啊,為什么都不說一聲!我跟你視頻那么多次,你都不告訴我,故意瞞著我。”
“對不起兜兜,叔叔想給你一個……驚喜。”
“哼。”兜兜傲嬌了一秒鐘,接著又開心了,“原本我們都還擔心蘭斯的爸爸會是個什么樣子的人,擔心蘭斯回去M國之后會不開心,我們都跟蘭斯說好了,等他回去M國之后,如果被欺負了,一定不要忍氣吞聲,要報警,實在不行的話,讓我媽媽去M國,帶律師團告蘭斯的爸爸,把監護權再搶走……”
“嘿嘿,周生叔叔,現在蘭斯的爸爸是你,就什么都不用擔心啦,太好啦蘭斯。”兜兜很是興奮,“真的想不到哇,你爸爸竟然是我的周生叔叔,蘭斯,你爸爸超好的!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擔心啦!”
蘭斯抿著唇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看起來情緒不是很好的樣子。
不過也能理解。
就算是大人,都不一定能夠處理好這種情緒,更何況是小孩子,更加不擅長處理這種復雜的情緒。
“蘭斯,你真的想留在國內?”周生北謙問。
蘭斯點頭。
周生北謙嘆了口氣,“好,選擇權在你。原本……原本不知道你存在的時候,我也是要回國的,這樣挺好。”
蘭斯沒有說話。
“你的腿完全恢復了?”云畫問。
周生北謙笑了笑,“恢復七成以上吧,正常走路沒有問題,速度稍微慢一點,然后就是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攀爬等等,更不能踢重物,當然,也不能長時間行走站立,但這些都不是問題。”
“嗯。”云畫連連點頭,“能站起來,能走路就很好了。也急不來的,以后多鍛煉之后,腿部功能就能恢復了,畢竟你已經坐了那么長時間輪椅,能恢復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好,千萬別著急。”
“我知道。”周生北謙道。
“你們坐,我去廚房看看,讓阿姨多加幾個菜。”云畫笑著說,“要留在國內的話,你的房子也得重新收拾,你跟蘭斯都暫時先住我們家,等你那邊收拾好了再說。”
“……”周生北謙看向了蘭斯,隨后就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
“你跟我還客氣。”云畫笑著起身。
兜兜也拉著蘭斯興奮地回了房間,早上出門時收拾的東西,現在再重新歸置回去。
客廳里,只剩下了周生北謙和薄司擎。
“我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一些。”薄司擎低聲說,“對我來說,我們是真的好多年沒見了。”
周生北謙笑,“是啊,好多年沒見。都有些……不敢認了。”
“以前的事情,畫畫都跟我說了。”薄司擎看著周生北謙,語氣十分鄭重,“北謙,謝謝你幫我照顧畫畫和兜兜。”
“……不客氣。”周生北謙低頭輕笑,“我不是為了你,才照顧她的。”
薄司擎瞇了瞇眼睛,微微一笑,“你回來得正好,我們正在籌備婚禮。證去年就領了,婚禮一直都沒來得及籌備,到時候給我當伴郎吧,兜兜和蘭斯都能當小花童了。”
周生北謙微笑,“好啊。”
“這次回來,打算就留在國內了?”薄司擎問。
周生北謙揉了揉眉心,“暫時看蘭斯的意愿吧。”
“以后……想做什么?”
“還不知道。”周生北謙道。
“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們的關系,不必見外。”
“一定。”
對于周生北謙來說,他跟薄司擎7年未見,也沒有聯系。
而對于薄司擎來說,他跟周生北謙12年沒有任何聯系。
這種難言的疏離,實在是太正常了。
兩人并不是喜歡沒話找話聊的人,不過,薄司擎確實有話。
“你能不能跟我講講,畫畫當年的事情。”薄司擎低聲說,“我很遺憾,失去了那幾年的記憶。”
“畫畫沒跟你說過嗎?”
“說過。”薄司擎道,“前些時候,我們一起回去江溪,她帶我重新走了一遍當初跟我一起走過的路,跟我說了很多事情,我們是怎么認識的,又是怎么在一起的,等等……”
周生北謙看著他。
薄司擎笑,“但我覺得還不夠,我想知道更多。”
“另外再找個時間單獨說吧。”周生北謙道,“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你想聽什么。”
“什么都想聽。”
吃過晚飯之后,周生北謙去了薄司擎的書房,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聊。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你叫我去的。”周生北謙說道,“當時她剛被搶救過來,心理狀態很不穩定,你讓我給她做心理評估。”
“搶救?”薄司擎的臉色瞬間變了,“什么搶救?”
周生北謙愣了一下,“這……她沒跟你說嗎?你不是說你們回去了江溪一趟……哦,我明白了,這些事情,她不想讓你再擔心一遍吧。”
薄司擎抿唇。
“當時她的心理狀態確實不好,她明知道歐陽牧就是警方一直找的那個兇手,她卻愣是順水推舟裝作真的被騙,跟著歐陽牧去了他的老巢,還放任歐陽牧對她下手……如果不是她,警方很難那么快找到歐陽牧,就算找到了,也很難給他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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