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盡歡并沒有被人牽腸掛肚的自覺,她一邊在來訪名單上登記信息,一邊跟看門的大爺說話。
“小姑娘,你叔都給你送門口了,怎么不把你送到里面,你自己一個人,會掛號找醫生嗎?”
盡歡噗嗤笑出來,她雖然面嫩,但將近一米七的身高,怎么看也不像是隨時需要照看的小朋友,而賀重九板著臉再嚴肅再面癱,好像也沒當她叔的年紀吧?
崗哨端著家伙的那個小同志,大概也覺得大爺眼神不好,別以臉板得一本正經不動聲色,抽搐的嘴角已經出賣了一切。
雖然是個大誤會,不過盡歡也沒想多解釋,只拍了下身上挎的古董藥箱,“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找齊寅桐醫生!”
“喲喝,小姑娘看著年輕,原來你也是醫生啊?”大爺看到藥箱子上的彈痕笑容深了許多,“你找齊教授,聽說齊教授收了個小關門弟子,不僅聰明有天分,人還特孝順,說的就是你吧?”
盡歡雖然皮厚,但被人這么直白當面的夸贊,還是有那么一點不好意思的,“您過獎了,我師父今天沒出去出診吧?”
“沒,齊教授今天上早班,這會兒應該在查房!”大爺一邊遞回介紹信,一邊樂呵呵說道。
別看他一把歲數,業務能力可不見得比身邊荷槍實彈的小同志差,作為一名老偵查員出身,到了新地方,照例還是摸排入手。
醫院作息和人員關系的基本情況,他早就已經爛熟于心,卻還不斷完善擴張中。
齊寅桐可是肩負著幾位大領導的診療任務,行蹤自然在他的重點觀察范圍之內,要不來個領導他一問三不知,那不是丟臉,而是嚴重失職。
盡歡收好介紹信,也笑呵呵拎著行李往里走,心里不由得想,姜還是老的辣啊,大爺看似八卦閑聊,一點也沒耽誤盤問她信息,三言兩語把她的底兒摸得一清二楚。
門崗比之前多出一個看門的大爺,讓盡歡感覺到有些不尋常,放開精神力她就發現住院部的守衛人員多了,巡邏的頻率也比之前高了。
這還只是明面上,醫院里的肯定還有不少便衣,盡歡的精神力固然銳,但有些便衣的化妝偽裝技術,顯然很有進步的空間。
就拿小花園魚池旁那個中年漢子來舉例,紅光滿面狀態極佳,一看就不是病號能有的精氣神,就算是沒病單純來療養的干部,也沒他看起來健康。
不在化妝上下功夫就算了,畢竟現在提倡艱苦樸素,化妝品也很匱乏,是舞臺文藝人士獨享,一般人想打扮也沒那機會。
但其他方面,還是能再細致點,比如找一身合適的病號服。
一身的鐵疙瘩肉,袖管褲管都快要撐破了!
就這樣的外形條件,還扶著長水池旁邊的長椅咳嗽裝虛弱,讓人有種張飛拿了林黛玉劇本的既視感。
演技辣眼睛就辣眼睛吧,但能不能不要佝僂著五大三粗的大個子,后腰上別的家伙,輪廓形狀完全暴露了呀。
盡歡在心里瘋狂吐槽,不過幸好后面的情況就正常了,門診樓陸續碰到了幾個腳步輕盈呼吸綿長的人,掃一眼就知道是練家子。
這些人估計也發現了她有身手,一個個對她都警惕著呢,直到她進了齊寅桐的辦公室,探尋的視線才少了一些。
齊寅桐見到小徒弟很是高興,“我以為你要等過完年才會進京呢!”
“京城這么冷,我倒是想在家里留到過完年,但您老人家發話,還說是老首長的意思,我哪有膽子抗旨啊?”盡歡委屈地撇嘴。
齊寅桐拿過桌上的一把木尺,“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能讓老首長親自開口過問的人能有幾個?去培訓班學習,你最好認真對待,不然小心你的手板心!”
“又是打手板心,您老就沒有別的招兒?”盡歡嘻嘻笑道。
齊寅桐要真是舍得打手板心的嚴師,盡歡這個當徒弟的,哪敢這么造次?就像現在,木尺卻還是高高拿起,卻半天落不下來,吹胡子瞪眼地罵道
“臭丫頭,就知道嬉皮笑臉,這次的醫務培訓班不同于以往,學員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佼佼者,你要比不過別人,我顏面掃地就算了,我看你到時候咋給老首長交代!”
對于正當的學習競爭,學霸一枚的盡歡,啥時候認慫過?
她就差沒指天發誓,“您老人家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我肯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保證力爭上游,不會給您和老首長抹黑的!”
嘴上說得干脆,但盡歡對這個開沒開學的培訓班持保留態度,學員層層選拔估計不假,但用什么方法選的說不準,選出來的的是不是佼佼者,那就更不確定了。
誰知道這個培訓班是不是工農兵大學一樣,選一些成分根正苗紅,卻沒有一點專業知識的人來。
學員水平基礎不一樣,到時候培訓從哪里開始展開?教學進度怎么安排?學習考核又用什么什么標準來算?
如果學員里再有幾個無心學醫看診,一心搞批評斗爭,動不動就上綱上線的攪屎棍,那情況就更不妙了。
不過現在離開班都還有好長一段時間,所有的擔心憂慮都顯得多余,盡歡也沒跟齊寅桐細說,平白惹他老人家擔心干嘛?
“你少給我灌湯,最近的醫案筆記呢,你就不能自覺點,主動拿出來,非要讓我追著問你要!”齊寅桐可不擔心沒影的事兒,他老人家實在著呢,師徒見面的溫情沒兩分鐘,就開始催債一樣收作業。
平時盡歡皮歸皮,卻不敢在這種時候趙惹齊寅桐,不然齊教授分分鐘變噴火龍,噴得她體無完膚。
交作業的同時,順便還把葛多慈的信一起奉上,但齊寅桐并沒有立馬看家書,而是拿起盡歡的醫案,細細檢查起來。
“醫案病歷的數量都不多,我看你最近沒少偷懶吧?”齊寅桐對盡歡的成果還是很滿意的,但為了不讓盡歡得瑟,還是敲打了一句。
盡歡連呼冤枉,“天彭一共就那么大點地方,我又不是固定的坐堂醫生,哪里有那么多病號?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天彭沒病人,你就不知道到別的縣看看啊?你都能騎車去十方灌縣、郫縣新都幾個縣城閑溜達,怎么?四處亂竄就有勁兒,讓你出診看病就嫌累了……”齊寅桐是舍不得動手體罰小徒弟,但嘴上念叨起來卻毫不留情。
盡歡欲哭無淚,她是去隔壁幾個縣溜達了,但好幾百里的距離,全靠騎自行車,腿都能瞪斷好么?
但她能說她出了天彭縣,全是易了容騎馬開車嗎?
不能!就只能乖乖低頭當鵪鶉,不就是師父被念即便緊箍咒嘛,她皮厚習慣了就好。
齊寅桐噴了盡歡一頓,心情頗為順暢地拆信看家書。
而盡歡則把準備的東西拿出來,除了從家里帶來米粉油茶面,泡菜腌菜之這些吃的,還有一條圍巾擺在最上面。
圍巾的羊絨線的,線是好線,就是手工一言難盡上下松緊不一致,頭尾鎖邊不到位,跳針漏針的地方還多。
齊寅桐拿在手上興致勃勃欣賞了一番,才圍到脖子上,還連聲問盡歡好不好看。
能好看才怪!
不說盡歡上輩子的專業水準,就是她沒有一點裁縫基礎,也看得出這條圍巾慘不忍睹。
但這是葛教授愛心出品,拆拆織織一個多月才成型,瞧齊寅桐溢于言表的幸福勁兒,她敢說不好看嗎?
這把香醇的陳年狗糧,酸得倒牙也得往下咽啊!
除了桌上這些給齊寅桐的東西,盡歡又從行李袋里摸出幾瓶桃子醬,拜托齊寅桐帶給先生。
“東西我會幫你送到。”齊寅桐點頭并不多說,就算是盡歡是他最喜歡的徒弟,該保密的情況還得保密。
他不露聲色不透口風,不代表盡歡不知道,就算精神力沒查探過病房,醫院的外松內緊層層遞進的高度警戒,也能說明一些問題。
雖然對歷史早就悉知,但盡歡還是很難過,那是先生啊,被無數人愛戴敬仰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