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深吸了一口氣,才抬頭看向他。
輕聲道:“皇上,妾——”
才剛說了這幾個字,她就停下了,因為心頭的急躁,她的聲音沙啞得就像是刀鋒磨在粗糲的砂石上一樣。
而且,也實在不知道應該怎么說下去。
幸好她面對的是祝烽。
祝烽看著她臉色蒼白,眼睛卻通紅的樣子,伸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她發涼的臉頰,說道:“朕知道你要說什么。”
南煙又接連深吸了幾口氣,總算將心頭那一陣燥熱咽下去,這才抬頭看向祝烽,用一種有些不知所措的口氣輕聲道:“妾還有親人……?”
“她,她可能是——”
“可能是你的妹妹。”
祝烽接過她的話,平靜的說道:“而且,如果你有一個妹妹,那就證明你的,你的雙親,高皇帝的博望侯和貴妃,還活著。”
這句話,大概也只有身為皇帝的祝烽敢說出來。
因為在中原大地上,任何人牽涉到這個事實,甚至,說出這么一句話來,也許都是滿門抄斬,九族盡滅的下場。
南煙的腦子里亂糟糟的,但在這個時候,卻好像有一條線,將她一盤散沙般的思緒里一些有用的東西穿成了一串珠子。
博望侯和秦貴妃……
一切,要從高皇帝遠赴倓國的那一場談判開始,從吳應求掛在金樓別苑里那張畫上來看,博望侯司伯言出席了那一場談判,而從一直服侍秦貴妃的蘇嬤嬤口中,南煙知道,秦貴妃也伴駕隨行,并且在臨行前,她將自己的免死鐵券留給了這個一直服侍自己的忠仆。
之后,博望侯行蹤成謎。
雖然司家給他立了一個牌位,但因為始終不知曉他的真實情況,所以即便的牌位上也是罩著一層黑紗。
而秦貴妃則“死”于異鄉,高皇帝將她的碑立在了星羅湖上。
在那之后的某一年,司仲聞,也就是南煙名義上的父親將還在襁褓中的南煙帶回了中原,并且以一縷在南方升起的輕煙作為了她的名字。
再后來,麗嬪鳳姝告訴南煙,在她年幼的時候,在西域流浪時曾經見到過博望侯。
安息國的寵妃,年紀比自己小,和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這一件一件的事情連在一起,要得出一個結果來,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是,南煙突然有點不敢去想。
看著她坐在自己的面前,但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甚至單薄的肩膀還有些瑟瑟發抖的樣子,祝烽原本撫在她臉上的手又移到了她的肩膀上,
他柔聲道:“怎么了?”
南煙抬頭看向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小聲的問道:“皇上……不生氣啊?”
要知道,這件事情串下來,有一個最刺人的事實,就是司伯言和秦惜兮的關系,用老百姓的話來說,這兩個人“私通”,給高皇帝帶了綠帽子。
祝烽畢竟是皇家的人,驟然接收到這個事實,不知道他會不會為自己的父親而生氣。
只見祝烽也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了一聲:“你覺得朕應該生氣?”
“你把你的公公當傻子了嗎?”
“啊?”
南煙一愣。
祝烽見她果然是這樣,伸手用力的揉了一下她的頭發,沉聲說道:“朕當了皇帝就知道,后宮里一些瑣碎的小事,朕自然是難以得知,如果你們這些女人們要耍什么手段,朕不想過問,也沒有那個功夫來管。”
“可后妃跟一個侯爺私通這種大事,你真當皇帝是傻的?”
南煙有些詫異的看著他:“皇上的意思是——高皇帝知道?”
祝烽道:“你之前說,星羅湖那邊的人告訴你那些話,連同后來石天祿說的,所有人都知道,駱星文在跟高皇帝勢力聯結的過程中,秦貴妃與博望侯暗生情愫,高皇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雖然后來,為了大局,秦貴妃嫁給了高皇帝,但這件事可不會就這么被忘了。”
“既然如此,若高皇帝在意,又怎么可能在出行的時候,同時帶著他們兩個人。”
南煙的呼吸窒了半晌。
過了許久,她才倒抽了一口冷氣,說道:“皇,皇上的意思是,高皇帝他,他知道這一切,而他有心要,要,成全?”
最后這兩個字,南煙說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因為,太難理解了。
就算尋常的男人,哪怕是娶了一個自己并不愛的女人,但終究已經是自己的女人了,哪里就肯這么放手的,更何況,他那個時候已經是炎國的皇帝了,而秦惜兮是貴妃,秦惜兮跟著司伯言的出走是關系著皇家的顏面,若是被人發現,皇族的顏面掃地,高皇帝更別說是皇帝的尊嚴,連男人的尊嚴都沒有了。
這可能嗎?
祝烽看了她一眼,道:“那,你跟朕說說,還有別的可以解釋的嗎?”
“秦貴妃客‘死’異鄉,這件事對我們來說雖然是幾十年前已經不可觸及的塵封往事,但對當時的高皇帝來說,那就是一具擺在眼前的尸體,秦貴妃身死,難道仵作不驗尸?不會層層保護的送回來安葬?”
“至于博望侯,他位高權重,至少在當時,還是高皇帝賴以倚重的股肱之臣。”
“他突然間就行蹤成謎,而且高皇帝不讓國中任何人再提起他,這難道還不能說明情況嗎?”
南煙又深吸了一口氣。
這么說起來,似乎也就說得通了。
只是,她的心里多少還是有點難安的感覺,好像總有一點什么東西被吊著。
這時祝烽又說道:“不過這件事,朕看你還是不要多想了。”
南煙抬頭看向他:“為什么?”。
祝烽嘆了口氣,伸手到她肩膀上不輕不重的揉著,像是想要讓她放松一些,然后慢慢說道:“若那個安息國主的寵妃真的是你的妹妹,而她對你的存在絲毫不知,甚至,完全不會說中原的話,你認為,這意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