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片刻,蘇堂漫不經心道:“聽聞涼州城外難民無數,因為無法安置,而給小酒造成很大困擾?”
蘇酒點頭,“是。雖然肅王開倉放糧,但糧食畢竟有限,還得供應前線軍隊。如果兩個月內找不到安置他們的辦法,恐怕會釀成大禍。”
“我倒是有個為你分憂的主意。”蘇堂笑了笑,“南疆地廣人稀,很多土地尚未開墾。若小酒信我,可以把那些難民交給我,由我帶回南疆安置。”
蘇酒喝了口米酒。
鹿兒眼低垂著,她心頭掠過一抹算計。
當今世道最重要的是土地和百姓,蕭廷琛才剛割地為王,如果這就把土地里的百姓交給別國,傳出去像什么話?
南疆遙遠而危險,那些難民也未必愿意前往。
更何況……
她抬起眼睫,“表哥說是為我分憂,可實際上,卻是在為南疆做打算。南疆地廣人稀、軍隊有限,根本無法掀起天下的戰火。表哥把數十萬百姓遷進南疆,開墾土地、修造道路,不出三年,南疆便是一番新氣象,未必沒有逐鹿中原的實力。多年未見,表哥的心思比小時候深多了。”
即便被一語道破心中所想,蘇堂也只是淡然一笑。
他親自為蘇酒添了些米酒,“小酒很聰明。小時候你就很聰明,比我和蘇柳都要聰明。”
蘇酒卻沒了再與他吃酒的興致。
她起身,面無表情地離開。
蘇堂獨坐樹下,桃花瓣紛紛揚揚灑落滿桌。
他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中。
軟糯香甜,入口即化。
既是小時候的味道,卻又不是小時候的味道。
但無疑,依舊是他這輩子最愛的食物。
蘇酒獨坐寢屋,思慮了很久,終于想出了安置難民的主意。
南疆有大片未開墾的土地,涼州和雍州未必沒有。
只是……
少女心思百轉千回。
很快,她遣了白露去肅王府,請肅王在王府設宴,邀請涼州、雍州的世家貴族到場參宴。
宴會定在十日后。
蘇酒忙著搗練香藥,無暇顧及蘇堂,可這個男人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依舊住在小宅院。
他托腮端坐在大椅上,看著蘇酒在檐下寫字。
小姑娘身板挺得很直,藕荷色的寬袖微微卷起,露出半截凝白細腕。
小手輕輕握著湘妃竹筆,簪花小楷躍然紙上,端正艷美。
“小酒怎么研究起了香方?”他看著她涂涂抹抹,撕掉一張張宣紙,似乎對那些方子并不滿意,“而且還是……害人的香方。”
蘇酒連眼皮都沒抬,“我記得早已請表哥去客棧居住,你怎么還賴在我院子里?”
“我從千里南疆而來,一路風餐露宿,小酒怎么忍心攆我去客棧?”男人低笑,“我尋思著,小酒大約是想從世家貴族手上拿下土地,用來安置難民?但作為既得利益者,他們不可能輕易松口。小酒讓肅王準備宴會,必定是打算設一場鴻門宴,逼他們點頭同意。”
蘇酒凝著香方。
幾縷漆發被春風吹拂到額間,她淡淡道:“先禮后兵。如果他們愿意拿出土地安置難民,我可以代蕭廷琛承諾,免除他們二十年的賦稅徭役,并且按照拿出土地的多少,賞賜爵位高低。”
蘇堂把玩著折扇。
他睨著少女。
她玉簪束發,穿藕荷色襦裙,梨花白的大袖襯得她清麗出眾,未施粉黛的小臉恰似出水芙蓉,清媚而不失純澈。
明明瞧著只是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嬌嬌小姐,偏偏能在短時間里想出這般絕妙的法子。
那些世家手上確實不缺土地。
尤其是富賈商戶,如果能拿土地換爵位和名聲,他們肯定甘之如飴。
而爵位對掌權者而言,不過是用來拉攏底下人的賞賜,沒有實權,沒有私兵,什么都不是。
蘇酒忽然笑瞇瞇望向蘇堂,“表哥覺得,我這個法子如何?”
“甚好。”蘇堂眸色贊許,“先禮后兵,小酒可能用不上后一手‘兵’了。”
十日后。
涼雍兩地的世家豪族果然依約而來。
元猛把他們聚集到王府廳堂,等到所有人都落座,才把蘇酒請出來。
少女今日特意打扮過。
胭脂紅的襦裙更顯端莊,垂流蘇花絲金冠襯得她美貌而不失威儀,鹿兒眼雖則清澈見底,可眼眸流轉間的雍容高雅,根本不像是十六歲的少女。
她的氣場,足以震懾在場所有男人。
寬袖拂過,她淡然落座。
瑩白指尖托著茶盞,她溫聲:“齊國無道,背棄涼雍的百姓和土地,并不值得諸位效忠。如今諸位都是我大雍子民,我請諸位前來,乃是有事相求。”
在座眾人都是人精。
誰都明白目前最大的難題是如何安置涼州城外的難民,而蘇酒把他們聚集一堂,很明顯是要讓他們出錢出力,甚至,出地。
他們不愿意被北涼統治,所以甘愿效忠蕭廷琛。
可這并不代表,他們愿意割讓既得利益。
一位穿著錦衣的老人笑道:“蘇姑娘,咱們便開門見山地說吧,你到底想讓我等做什么?”
蘇酒嗓音平靜:“自古以來,涼雍地廣人稀,可大部分土地,都握在諸位手中。我想請你們拿出部分土地,用來安置難民。”
老人大笑,“蘇姑娘,土地是我等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不能輕易交出啊!”
“我以大雍皇后的身份,要求諸位交出土地。作為交換,我將免除諸位二十年的賦稅徭役,并且按照大家交出的土地多寡,封官賜爵。”
蘇酒眉眼凜冽,斬釘截鐵。
廳堂安靜了下來。
他們對視幾眼,那位老人又道:“且不說蘇姑娘說話是否算數,就算將來能夠作數,區區二十年的賦稅徭役比起土地,也并不算什么。蘇姑娘拿出的條件,還不夠。”
蘇酒微微一笑。
元猛立刻拍了拍手。
眾人望向門口,一對衣裝襤褸的男女,被捆綁著推了進來。
竟是薛至美和薛熙雯!
蘇酒淡漠,“他們是誰,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我蘇酒向來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他倆得罪過我,而得罪過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谷雨提刀。
在薛家兄妹的慘叫聲中,他生生砍掉了兩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