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帶著味道的故事。孫立恩在聽到“巨結腸”和“電刀”兩個詞之后,就仿佛聞到了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但手術過程中帶著臭味簡直再正常不過了。別的不說,巨結腸里面的東西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就是比較濕潤的屎。而處理成年人特發性巨結腸,則需要將整段病變了的巨結腸直接切掉。
打個比方,這就好像是需要把一根足有人胳膊粗的水管切掉,再把剩下的部分重新接回去。水管管壁很薄,很軟,而管壁里裝了大概十幾升屎湯。
這切割的過程中……當然會有很濃郁的味道。
可孫立恩還是沒搞明白,巨結腸和電刀,為什么會導致現在的第四中心醫院手術室里全是彈簧活板門。
“你這人,創造性思維能力弱。”曹嚴華醫生佯裝嚴肅地批評了孫立恩兩聲,然后難掩笑意的解釋道,“病人的巨結腸有氣體梗阻,法國醫生下刀的位置正好是氣體堆積的部位。電刀把傷口燒開之后,一股可燃氣體噴了出來,防風打火機知道吧?就和那個感覺差不多。結腸里的氣體點燃后,直接點著了患者身上鋪著的消毒巾。還沒等那群法國人把火撲滅,火焰就觸發了自動消防系統。水霧往下一噴,整個手術室里所有的電子設備都遭了秧。”
孫立恩聽的目瞪口呆,他可真沒想到還能有這種事情發生。
“事兒還沒完,其他的醫生都在忙著搶救設備,開了腹的病人躺在病床上沒人管。院長一看,整個手術室里也就自己還算清閑,就趕緊脫了手術服蓋了上去。腸子里冒出來的火倒是滅了,可是噴出來的消防水短路了自動門,病人的腸道被燒傷后還有出血,老院長用手伸進了那個美國人的腹腔里,用手壓住了出血點。”
曹嚴華醫生是個天津人,平常普通話雖然說的挺好,但故事說到了興頭上,也不自覺的帶上了鄉音,“好嘛,您自個琢磨琢磨,腦袋頂上噴著水,穿著刷手服跪在手術床上,把手伸進屎湯里止血……”
孫立恩打了個寒顫。“然后呢?”
“然后那天法國的電工們全國集體罷工。院長在臺上跪了三個小時,那個醫院里的醫生們才找來消防員把門給破開了。”曹嚴華醫生笑的如同一只剛剛下了蛋的母雞,差點笑的背過氣去。“當初建院的時候,老院長就說了,‘越復雜的機器越容易出問題,新醫院不許用自動門,全都改成彈簧活板門!’”
孫立恩和曹嚴華對視一眼,然后一起爆笑了起來。
搶救室里,護士們正在緊張進行著轉移前的準備工作。為了在轉移過程中盡量降低污染物接觸到趙衛紅的幾率,值班護士們拿出了一大堆平時用來換藥的凡士林紗布塊,小心翼翼的鋪在了她的后背上。然后再用繃帶將紗布塊固定好,最后又用無菌床單再蓋一層。負責做轉運保護的護士上下看了看,覺得滿意后才點了點頭道,“可以了,下呼吸器吧。”
孫立恩看著實習的男護士小心翼翼捧著氣球,這邊剛一拆掉呼吸器,氣球就馬上湊了過來,接在呼吸管上開始按壓。
“按的時候不要太用力,進壓太大有可能會損傷肺泡的。”換藥的護士一看就知道,實習男護士有些緊張,連忙指導起來,“不要使勁猛的按一下,要用長勁……”一邊說著,她一邊拿過一個充滿了氧氣的氣包,氣包鼓鼓囊囊,看起來像個過度填充了羽絨的大枕頭。“還有,下次再壓氣囊之前,先把后端的氧氣囊接上。這種患者吸的都是純氧,和CPR的時候做人工呼吸還不一樣。沒有氧氣囊,患者的血氧濃度可能是有波動的。”
趙衛紅被推出了搶救室,而正在外面坐地嚎哭的中年婦女卻硬是沒看到自己的母親已經被推了出來——警察和保安正圍在她的身旁,生怕她一時激動做出點什么過激行為來。而原本只是路過的臧福生主任就更倒霉了,整個醫院里就他和歐陽華區長有些聯系,看著歐陽華憤然而走,臧主任傻了眼。他倒是有心就裝作沒看見,可人家走的時候明顯已經看見了自己。要是直接回家,只怕人家會覺得自己不夠義氣,可如果留下來幫忙……臧主任看了看手里提著的包,又想起了妻子預告親熱的電話,臧主任糾結了起來。
“扯逑!媽的,哈慫玩意!”想來想去,畢竟還是工作重要。一想到只怕今晚又要聽到河東獅吼,堂堂的西北漢子臧主任憋屈的差點從眼角流出幾滴眼淚,用蘭州話痛罵了兩聲區長夫人后,臧主任拋下手里的塑料袋,朝著門外匆匆走去。
歐陽華走出了搶救大廳,卻并沒有走太遠。他只是到了停車場,靠在自己的車旁點了根煙。現在公車改革下,為了方便上班,歐陽華從存款里提了幾萬塊錢,再加上貸款,這才買了一輛黑色的紅旗小轎車。平時開車的時候,年逾四旬的歐陽華格外小心謹慎。平時要是有了空,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打上一桶清水,用海綿和洗潔劑仔仔細細的把車洗上一遍。
可現在,歐陽華只是靠在自己的愛車上,點燃了一根紅雙喜抽著。煙灰零零散散的落在了車的前機蓋上,灰白的煙灰在黑色的車漆上留下了一道道白痕,看上去特別顯眼。
“歐陽區長……”臧主任終于找到了歐陽華,他連忙走了過來,“您消消氣,畢竟還是救人要緊……”
“你是福生吧?”歐陽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從口袋里摸出了有些皺巴的煙盒遞了過去,“我記得上個月在區里的衛生工作會議上見過你。”
臧福生點了點頭,“您還記得我?”
“當然了,你是咱們第四中心醫院里唯一一個少數干部對吧?”歐陽華點了點頭,“你是西北出身,蘭州醫科大學畢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