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尷尬。
小林豐看著自己手里的那枚結婚戒指,沉默了很久。戒指看上去不光樸素,而且似乎只是一個銀圈而已。
出生時就含著金鑰匙的小林豐,從來沒有在金錢上覺得拮據過。他看著這枚簡單的戒指的時候,仿佛看到的是執意離開自己,寧可每天在工廠值班工作,也要拼命生活下去的兒子。那是憤怒,決然,艱辛和一絲成就凝聚成的結果。
一枚銀質婚戒,一個終身伴侶。這就是自己的兒子兩年來的反抗結果。
小林豐忽然笑了起來。他看向一臉尷尬的老娘舅,和聲道,“我和他之間有一些誤會,結果這孩子性格比較硬,寧可說我死了,也不愿意承認還和我有關系。”他頓了頓,繼續道,“而且看樣子,他恐怕到現在都還沒原諒我……”
“不一定。”孫立恩忽然插話了,與此同時,一直有些發愣的矢富教授也忽然抬起了手,想要說些什么。可看到孫立恩先說了話,他只能重新把手縮了回去聽著孫立恩繼續道,“小林薰入院的時候,頭部受過比較嚴重的沖擊。他現在的表現可能只是沖擊后導致的記憶障礙。”
“記得這位,而不記得我?”小林豐看著老娘舅,苦笑著搖了搖頭,“孫醫生,這在我看來可不像是失憶。”
“臨床上是有可能的。”徐有容補充道,“小林薰的骨折區域在顱底耳道附近,這一區域同時靠近著控制記憶的海馬回。這個區域的骨折有可能導致他的記憶出現障礙,而這種障礙可能有很多表現。選擇性遺忘也是其中一種。”
小林豐向矢富教授投去了求證的眼神,而被搶了好多風頭的矢富教授也在領事館的工作人員翻譯下大概明白了徐有容的說法。他有些郁悶的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通過這次的核磁共振,我們也能對他大腦的這一部分加強檢查。從而大概能判斷出他失憶的嚴重程度。”徐有容繼續道,“最好的情況是,這種失憶只是暫時的。他可能會在數周之內重新恢復記憶。”
“最壞的結果……”小林豐低聲道,“就是永遠忘掉我是他的父親?”他忽然笑了出來,“這其實也不壞。”他轉過身看著老娘舅問道,“我能不能去看看……”小林豐的水平畢竟比較差勁,“兒媳婦”這個詞他始終沒想起來。但老娘舅卻知道面前這個素未謀面的親家在想什么。
“中咧。”老娘舅咧開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俺們有個老話,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后也。”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些,“小林這娃娃人挺好,就是在這種地方犯迷糊,這哪兒成!”
小林豐搖著頭,“想起來,以前也是我太過疏忽。和兒子有了這么深的隔閡,竟然還一直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他看了看天花板,仿佛目光穿透了鋼筋水泥,看向了還偶爾落下著雪花的鉛灰色云層上空,“或許,這是神明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也說不定。”
一行人浩浩蕩蕩朝著ICU走去,為了最大限度保證外來人員身上攜帶的細菌或者病毒不至于傳染給ICU里的重病號們,進入探視的人數被守門惡狗似的重癥監護室護士限制在了四人。正主小林豐,矢富教授,老娘舅以及孫立恩。就連徐有容都被擋了出去。
換上隔離衣,被風浴再次吹出一腦袋凌亂后,四人走進了重癥監護室。老娘舅明顯是已經進來探望過自己的外甥女了。熟門熟路的引著三人走到了林蘭身旁。
林蘭正側頭躺著。她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并沒有昏睡過去,而是在怔怔的看著自己胳膊上一滴一滴下落的藥水發著呆。察覺到有人靠近后,她才慢慢把頭轉了過來——這是ICU醫生的吩咐,她三天前才做完了腦血腫清除手術,動作必須輕柔。
“這位就是了吧?”小林豐朝著老娘舅輕輕點了點頭,而矢富教授則在孫立恩的注視下開始審閱起了林蘭的急診CT片。
“初次見面是在這樣的場合,真是不好意思。”小林豐輕輕拍了拍床邊的護欄,“我是小林薰的父親,我叫小林豐。”
林蘭睜大了眼睛。
“娃,別怕。”老娘舅看著外甥女的眼神不太對勁,趕緊過來安慰道,“小林和他爹之前有些矛盾,這才沒跟咱們說實話咧!這是大活人,不是鬼!”
林蘭的淚水無聲淌了出來,“阿薰呢?他……他怎么樣了?”她顫著聲音問道,“他沒事吧?”
孫立恩趕忙過來安撫道,“放心吧,他現在情況你比好的多。”
林蘭的情緒穩定了一些,她朝著小林豐點了點頭,用日語道,“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小林先生。”
“請多關照。”小林豐點了點頭,“阿薰的問題比較復雜,但是這位孫醫生已經診斷出來了。這里的醫療水平也很不錯,你安心養病。等到身體痊愈以后,我們再正式見個面。”他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了小林薰的戒指,“阿薰正在做檢查,身上不能有金屬物品。所以我自作主張,把戒指拿來了。把它放在你這里,就當做阿薰在陪你。”
林蘭接過了戒指,小心的將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了不起。”這邊的林蘭正在看戒指,看著CT的矢富教授也終于出了聲,“這種程度的腦出血,同時還有復雜的骨折和外傷……”他看了一眼神志清晰的林蘭,仿佛見了鬼一樣,“居然恢復的這么快?你們用了什么新型藥物么?”
在場能做翻譯的有林蘭和小林豐兩人。但林蘭的情況明顯不適合充當翻譯——她需要充足的休息。小林豐就暫時充當了矢富教授的翻譯官。
“手術確實很麻煩。”雖然只在手術室里觀摩了一小會,可孫立恩卻是親眼看著兩個手術團隊同時上場的。“腦出血和下肢脫套傷都是可能致命的傷勢,林蘭本人是運動員,而家屬的保肢意愿又非常強烈。為了讓患者盡快康復,所以我院同時對林蘭進行了腦外科手術,以及骨科手術。”說到這里,孫立恩就想起了那個干瘦但是愛開玩笑的小老頭,“我院骨科主任鄭國有醫生,在手術中突發了心肌梗死,但好在團隊中的其他醫生們素質過硬,這才順利完成了手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