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們兒普通話說不錯啊?”盡管被抱怨了,但扛著藥箱的醫生卻完全沒有在意的跡象。他從身上掏出了筆形手電,熟練的扒開宋華林的眼皮晃了晃,操著一口聽起來就非常首都風味的黏黏糊糊的“省力”普通話。“你練過?”
“我以前做過配音演員。”宋華林嘆了口氣,“你是打算把我的眼睛晃瞎么?”
首都急診醫生嘿嘿笑了兩聲,“你運氣不錯。脖子斷了但是現在看起來脊髓沒事。”他從手輕輕碰了碰孫立恩用自己的羽絨服和空飲料瓶子做好的簡易頸椎外固定套,“你上輩子肯定是個大好人,碰到了路過的急診醫生。要不是人家專業水平夠硬,你這么冷的天氣一不小心打個噴嚏,那就真的把自己脖子扭斷掉了。”
簡單檢查過后,首都急診醫生確認了宋華林的傷勢雖然嚴重,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后,這才放松下來,朝著孫立恩和帕斯卡爾伸出了手握了握。“辛苦兩位了,我叫夏海,不是經商下海的那個下海啊。”
“夏醫生。”孫立恩點了點頭,然后抽回自己的手,在胳膊上使勁搓著,“消防的同志們還有多久能到?”
“剛才在高速口上我們一起上來的。”夏海偏了偏頭回想了一下,“我們的救護車比較窄,走應急通道方便一點。消防的車都寬,估計等個幾分鐘也就該到了。”他看了看孫立恩的短袖打扮,“孫醫生,要不然您還是先和這位國際友人一起里等著吧?這個天氣穿短袖,是會把人凍壞的。”
孫立恩從善如流,和帕斯卡爾博士稍一商量后,決定還是回MPV里稍微躲一躲。而剛一爬出大巴車,兩人就聽到了一陣猛然而起的嘈雜聲。
孫立恩被太陽曬的有些睜不開眼,他用手遮擋著陽光,瞇起眼睛才看到了噪音的來源——那些被堵在后面的司機們有些下了車,朝著兩人鼓掌叫好,有的則干脆在車上按響了喇叭。高速公路上,一片嘈雜。
帕斯卡爾博士反應比較快,大概也是因為外國這種場面比較多的緣故。他很熟練的做了個謝幕的姿勢,然后拉著孫立恩一起跳下了大巴車,鉆進了MPV中。
胡佳還在外面照顧傷員,盡管隨著第一輛救護車一共來了五個醫生,可是幾十個傷勢輕重不一的傷員需要照顧,她現在根本抽不開身。而孫立恩則從自己的背包里重新拽出兩件衣服,胡亂套在了身上。又把MPV里的暖風開到了最大,隨后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不上車還感覺不出來,上了車被暖風一吹,孫立恩頓時覺得骨頭縫里都在往外冒著涼氣。坐在兒童座椅上一臉好奇的小陶德問道,“孫醫生,你剛才是去救人了么?”
陶德的中文還不錯,雖然不及帕斯卡爾博士流利,但發音還挺準確。孫立恩哆哆嗦嗦的轉過身來點了點頭,“去看了看情況。你父親還在里面,估計一會也就出來了。”
陶德歪了歪頭問道,“救人的感覺怎么樣?我平時問父親的時候,他總說我還太小不肯告訴我。”陶德皺著眉頭有些不滿,“可是我已經七歲了!”
看著面前這個努力裝出一副大人嚴肅模樣的小家伙,孫立恩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不和你說自己的工作內容?”
陶德搖了搖頭,“他說工作應該留在辦公室里,然后就經常加班不回家。平時也不和我們說這些內容……”他有些不滿的砸了咂嘴,“我去年才知道他是個醫生。”
孫立恩哈哈笑了半天,伸手揉了揉陶德的頭發。“其實,當醫生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帕斯卡爾博士不愿意和你談自己的工作內容,可能也是因為平時的工作內容太辛苦了吧。”
“不要弄亂我的發型!”陶德很嚴肅的等了孫立恩一眼,“紳士的發型是不可以被弄亂的!”警告完了孫立恩之后,小陶德嘟著嘴生氣道,“你說話的風格和我爸爸一樣,就是不肯說自己都干了什么。”
孫立恩笑著問道,“你問這么清楚干什么呀?以后也想當醫生?”勸人學醫,天打雷劈。雖說國外醫生的待遇很不錯,但畢竟從醫就注定要和生死打交道。這種壓力其實真的不是輕易就能化解掉的。
“我……”小陶德愣了愣,然后很有氣勢的說道,“我要當FDA官員!”
“FDA?”中國的小朋友一般理想也就是老師軍人警察科學家之類的所謂“威風職業”,以前也曾經有過“當大官”的說法。可一個美國小朋友,怎么會想要當個FDA的官員呢?
“對呀,FDA。”陶德認真的點了點頭,“這樣我就可以幫爸爸解決掉流程,讓他早點回家了!”
消防車和消防隊員終于穿過了擁堵的車龍,趕到了側翻的大巴車旁。消防隊員們用沙土先覆蓋了地面上流淌著的柴油,然后扛著破拆器和救援設備走到了大巴車旁邊。
巨大的砂輪切割器轟鳴著甩出了一人高的火花,尖銳的聲音卻沒有招來任何不滿。被堵了快半個小時的車主們知道,這并不是什么沒公德的鄰居在家里裝修,而是一群無所畏懼的年輕人為了拯救生命而發出的怒吼。
破拆器也派上了用場,巨大的液壓鉗像是切橡皮泥一樣切開了大巴車的駕駛室。只可惜被救出的駕駛員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他的胸口被變形的車體擠壓成了薄薄的一片。
帕斯卡爾博士和那名年輕的夏海醫生擔心切割時的碎屑飛濺在宋華林身上,于是兩人一起用身體擋住了宋華林的頭頸部位。直到消防員們成功的在大巴車頂開出一個大洞后,這才站起了身子。
孫立恩也趕到了現場,吹了幾分鐘暖氣后他感覺自己身上舒服多了。看著宋華林被小心翼翼的套上了專用的頸部外支架后,又被牢牢捆在了運輸擔架上之后,三人才一起松了口氣。
“香香的烤面筋你吃過沒”孫立恩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孫立恩低頭一看,卻發現這是一個陌生的首都號碼。接通之后,對面傳來了袁平安的聲音。
“孫醫生,你現在還在首都吧?”袁平安的聲音被刻意壓低了,他在電話那頭低聲說道,“首都機場高速發生了一起嚴重事故,上級指示我們醫院做好接收患者的準備。剛剛我聽預報說,有兩個很嚴重的患者,其中一個懷疑有樞椎骨折。”
孫立恩挑了挑眉毛,按照原定計劃,他晚上應該帶著帕斯卡爾博士一家踏上回寧遠的高鐵了。這個時候袁平安打電話來,該不會是要自己去參觀吧?“我知道……”
孫立恩的話還沒說完,袁平安就繼續急切道,“朱老板說,骨科的教授們打算在這個身上做樞椎替換術,用3D打印的樞椎做替換。”
“替換?”孫立恩有些懵,“這個患者只是單純的骨折吧?做個內固定術不就好了?”
“急診預報之后,我們查了病例庫。”袁平安繼續道,“病例記錄,他在十五年前有過一次枕段脊索瘤,就在我們醫院里做的手術。當時手術后,他的枕段頸椎被削掉了大概30的骨質,現在再發樞椎骨折,做單純的內固定術,骨骼強度肯定是不夠的。骨科的教授們商量了一下,打算給他做枕頸段4椎節切除術,然后用新的3D打印假體做替換。朱老板的意思,是想讓你過來參觀一下手術過程。畢竟這種手術可不是輕易就能見到的。”
孫立恩聽得有些目瞪口呆,十五年前的患者就診記錄以及手術過程,同協醫院居然還能這么快就找出來!而且馬上就提出了一個最合適的治療手段。更讓孫立恩覺得佩服的是,這個手術方案的大膽和創新——這種手術方案,別說在中國,就算是世界范圍內,都沒有過先例!
“我就在這個病人身旁。”孫立恩的回答斬釘截鐵,大不了就先讓帕斯卡爾一家先走。這種難得的機會,就算是劉主任回去要揪著自己的耳朵罵,他也一定要親眼看看!“我跟著救護車走,咱們醫院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