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個年輕直言,什么都敢說的小伙子跑了過來。冬天冷颼颼的天氣,他上身就穿了一件短袖,而且還跑出了一身汗味。
“我媽又喊腰疼了。”他扶著墻,氣喘吁吁的朝著孫立恩道,“您能去看看么?”
一開始安排給小伙子老娘的措施,除了鹽酸消旋山莨菪堿和阿托品以及黃體酮以外,就只有“多喝水,等待排石”,以及“留院觀察”而已。
留院觀察的位置被放在了急診大廳旁邊的走廊上,畢竟搶救室里都是危重患者。腎結石并不會危及生命,而且因為劇烈疼痛的關系,患者可能會出現嘔吐,喊疼等等狀況。在搶救室里觀察,既不利于其他患者休息,也不利于得了腎結石的這位中老年婦女休息。因此,孫立恩特意把人安排到了急診大廳旁。這里晚上沒什么人走,倒是離診室和護士臺都很近。萬一有什么變化,醫護人員們趕到現場也比較方便——泌尿外科住院部雖然也能接收患者,但考慮到她現在正疼著,而且住院部要做急診手術的話還得把人推回到急診大樓里,孫立恩決定還是先把人留在附近看看情況。
還是那句話,腎結石不會危及生命。但劇烈疼痛卻有可能造成很危險的生理反應變化。如果患者本身有什么動脈瘤之類的問題,疼痛造成的血壓劇烈升高,就有可能導致動脈瘤破裂出血。而且連續痙攣導致的多次嘔吐和快速呼吸,也可能導致血液內環境紊亂。比如低血鉀或者過度換氣導致的呼吸酸中毒等等。所以急診上對于腎結石患者,一般定義為三級患者觀察。像這個患者這種,用了解攣劑卻仍然持續疼痛的,就有可能需要升級為二級患者了。
疼痛不會死人,可疼痛的影響就不好說了。
“我去看看。”孫立恩站起身來,讓瑞秋就待在診室里。自己則跟著年輕人一路小跑到了門外。
通道里,燈光不算強烈。到了晚上,這條通往影像科的走廊就沒什么人會走了。尤其是過了晚上十二點之后,為了響應節能減排的倡議,物業會把這條走廊接近一半的節能LED燈關掉。這種地方,光線不算太強,能讓患者閉上眼睛勉強睡一會。而同時也不至于太暗,讓醫生無法直接看到患者的情況。
“大夫。”陪同著這位躺在床上中年婦女的是她的丈夫。他站在床位,手上還捧著自己妻子的腳。他的手不算太大,但卻仍然持續的在她的腳上揉搓著。大概這樣的揉搓,能讓她的疼痛稍微減輕一點。“您看看這……怎么辦?”
孫立恩看了看中年婦女的狀態欄,沒有什么特別的。就還是那一條“輸尿管結石”而已。他想了想問道,“現在還是疼的厲害?再吐了么?”
年輕人點了點頭,“本來打了針以后,疼痛就緩解的不是很多。我媽大概睡著了一個小時不到,然后就又被疼醒了。”
而躺在床上的這位中年婦女,雖然疼的直叫喚,甚至被疼哭了出來。但在孫立恩聽起來,至少底氣還挺足。狀態欄也沒有提示低血鉀或者酸中毒癥狀。
“大夫,您看看這可怎么辦?”揉搓著自己老婆腳的中年人完全沒有什么“這種行為不太好看”的想法。他只是擔心的看著孫立恩,“能不能先止疼?”
“她疼了多久了?”孫立恩皺了皺眉頭問道,“晚上幾點開始疼的?”
“晚上大概七點。”年輕人答道,“已經超過五個小時了。”
“中間上過廁所么?”孫立恩問道,“從來醫院開始,到現在為止,她上過廁所沒有?”
年輕人搖了搖頭,“我媽疼的喝水都喝不下去,好不容易剛才喝了一點,結果一疼又全吐了。”
孫立恩嘆了口氣,“輸尿管結石其實本質上不嚴重。但結石卡在輸尿管里,如果長時間排不下來可能會導致腎積水和尿路感染。我可以給她再用更強力的止痛藥,但是只要石頭不下來,她還是會疼的。”
年輕人急的滿頭汗,他對著孫立恩急道,“哪怕要手術,也得先把疼止住吧?我也知道輸尿管結石死不了人,可這種疼法也太遭罪了……”
“我去給她開個哌替啶。”孫立恩琢磨了一會,覺得這么下去也確實不是個辦法。“你們還是要讓她盡量多喝水。如果能把結石沖出來,不用手術的話,當然對身體損傷最小。如果上了止痛藥,結石還是下不來,那就得準備手術了。”
“這個心理準備我有。”年輕人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然后問道,“今天泌尿外哪個老師在值班?”
一開始聽這個年輕人說話,孫立恩就覺得這位可能是同行。現在一聽“老師”這個叫法,看來確實應該是學醫的。“那得打電話去問一下才知道。怎么,你也是學醫的?”
“我是寧遠醫學院的,曹鑫醫生是我師兄。”年輕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話,我能請我導師來做手術么?”
孫立恩一聽頓時一驚,曹鑫是泌尿外科的博士。而寧遠醫學院本科并沒有開展八年制導師培養的計劃。所以“師兄”這個稱呼,最少也得是同一個實驗室的碩士生才對。可面前這位,看上去比自己還年輕不少。
“我先去開藥。”盡管很好奇年輕人的身份,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開止痛藥出來緩解一下癥狀。孫立恩想了想,干脆把這年輕人一起叫到了診室,他指了指瑞秋旁邊的座位,“你先坐。我打個電話。”
孫立恩這個電話是打給周軍的。哌替啶就是杜冷丁,屬于管制類藥物。孫立恩沒有處方權,所以只能請周軍開藥,“周老師,我這里有個輸尿管結石的患者,用了解攣效果不好,麻煩您過來給開個哌替啶。”
周軍在電話那頭答應的很痛快,正好,他還有事要找孫立恩談談。
“你沒有處方權?”年輕人好奇的問道,“規培醫現在也能獨立出診?”
“我屬于特例。”雖然這話聽著有點裝逼的意思,但孫立恩也只能這么解釋道,“我現在用的是周主任的處方權,不過哌替啶我沒法直接開,還是要請他來。”
周軍來到第九診室之前,孫立恩和這個年輕人先聊了幾句,然后驚訝的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學霸。
真正的那種。
年輕人姓沈名夕,今年21歲。在寧遠醫學院泌尿外科學研究所就讀學碩,今年研二。
也就是說,沈夕最晚15歲就考上了寧遠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雖然比自己小了四歲,但面前這個年輕人卻是孫立恩的師兄。
“師兄好。”孫立恩一個還沒就讀的研究生,遇到研二師兄,第一反應就是先慫。
沈夕雖然和之前那個黃體破裂的趙夢黎說話愣頭愣腦,但現在卻突出一個隨和,“孫哥別這么客氣,我還有事兒得請教您呢。”
沈夕還真不是瞎客氣,他的問題挺直接,“現在是凌晨一點了,我媽這個狀況,就算能做手術,凌晨一點把我導師從床上揪起來好像也不太合適……”
“其實我也是這個意思。”孫立恩順著對方的話頭往下說,大家都算同行,很多話就可以直說了。“不管怎么說,手術總是有風險的。副作用最小的URL手段你娘現在肯定用不了——尿道平滑肌痙攣的這么厲害,硬管肯定插不進去。如果用軟內窺管的話,手術過程倒是沒什么可說,但軟管是一次性的,而且還是新產品。做一次兩萬多塊錢,實在是有些沒必要。”
沈夕嘆了口氣,繼續問道,“那現在就只能這么扛著?”
“之前的B超你也看了,結石卡的位置在中下段。”孫立恩解釋道,“你也是泌尿外科研究所出來的,你也該知道,這個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阿姨自己把結石排出來。然后收入院,給點抗炎藥物防止尿路感染就行了。這個辦法損傷最小,而且恢復也最快。等會開了止疼藥之后,你勸勸阿姨,多喝點水看看。如果她喝不下,我給阿姨開點林格液都行。”
沈夕點了點頭,“那只能先這樣了。”他起身朝著孫立恩和瑞秋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您了。我先去看看我媽的情況。”
等周軍到診室的時候,沈夕早就不見了蹤影。周軍一進屋,就看見了診室里的瑞秋,他一愣,問道,“有病人?”
“這是瑞秋醫生。”孫立恩介紹道,“就是……徐醫生的朋友。”
“哦?”周軍大概是不知道徐有容的情況的,他把瑞秋當成了即將被孫立恩挖來的墻角,熱情洋溢的朝著瑞秋伸出了手,“你好,你是來參觀我們醫院治療環境的?”
瑞秋眨了眨眼睛,然后點頭笑道,“是的。”她朝著孫立恩遞過去一個求助的眼神,意思很明顯——這誰啊?
“瑞秋醫生是徐醫生以前的同學,和帕斯卡爾博士也很熟悉。”孫立恩繼續硬著頭皮介紹道,“她是腫瘤科的專家。”
“我先給病人開個藥。”好在周軍還記得自己過來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他先朝著瑞秋點了點頭,隨后走到了電腦后面,快速開了一支鹽酸哌替啶注射液出來。隨后對著孫立恩道,“你去取藥吧。瑞秋醫生的接待工作你要做好。有什么問題,直接和我聯系。”說完,周軍就轉身走出了診室——急救室里送來了一個喝安眠藥自殺的女孩子,情況不算太好。周軍得回去盯著點情況。
“這個醫生,把我當成來應聘的了?”瑞秋想了好一陣之后才反應過來剛才是個什么情況。
“畢竟老帕在門診已經打響了名頭嘛。”孫立恩苦笑著站起身道,“優秀的醫生,不管在哪兒都是稀缺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