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家巨型企業的掌舵人,沈輕眉有足夠的魄力,但也有足夠的警惕心。對于孫宏斌突然提出的合作提議,沈輕眉當然不會輕易表態——既不同意,也不反對。這是一個成功商人必然應該有的素質。
沈輕眉不傻,醫療行業有多賺錢她可能比孫宏斌還清楚。畢竟寧遠市的制藥二廠就是她的產業。單純銷售藥品,就已經讓制藥二廠成為了裕華集團旗下的重要現金流來源。如果能夠布局整個醫療產業鏈而不單純只是賣藥,只怕裕華集團能賺的更多。
可是布局醫療產業鏈的難度實在有些高,甚至高的有些嚇人。賺錢的生意誰不想做?可為什么民營機構卻難以做出一片藍海,只能往歪門邪道上去打主意。這就能從一個側面證明,醫療產業鏈的入門門檻究竟有多高。
公立醫院除了擁有眾多高年資,經驗豐富的醫生,擁有大量新型的先進設備以外,他們擁有的最大助力,就是身后的相關高校。高校是向公立醫院輸送優秀人才,提供先進治療方案和技術的主要來源。而這些優秀人才,這些先進的治療方案和技術,卻是基于國家提供的研究基金而誕生的。
產學合作在國內的發展并不太順利,尤其是在民營產業和國家科研機構之間,天然存在一條溝通和合作的鴻溝。企業研發資金和國家科研基金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東西,在國家科研基金面前,企業研發資金根本沒有任何競爭力科研。而且企業研發資金所帶來的研發壓力和成果轉移也讓科研機構和科研人員心存疑慮。這實際上構成了一種惡性循環——愿意接受企業資助研發的科研人員少,企業對于資助研發的條件更苛刻,而更苛刻的條件繼續減少愿意接受資助的科研人員。
僅以藥物研發為例,裕華集團能夠拿出75億美金投資給武田制藥,但卻不可能拿出75億美金給制藥二廠研發新藥。制藥二廠沒有這個科研能力,國內沒有敢張口要75億美金進行新藥研發的實驗室,而裕華集團也不可能豪擲75億美金去賭一種新藥的研制。
外部沒有科研合作,內部沒有科研能力,自身沒有花錢的膽量甚至連個花錢的渠道都沒有。這就是民營醫療產業鏈的發展環境。
國內的民營醫療產業,尤其是民營醫院和民營藥企,幾乎都在做存量博弈——我可以不發展,只要其他競爭對手比我死得更快,那我就能多活些日子。
沈輕眉在這短短幾分鐘里想了很多,她正在從多個角度和多個層次分析孫宏斌的提議。而一旁的孫立恩腦子里則只有一個念頭——終于可以去找造紙廠醫院的麻煩了!
對于害群之馬,同為行業內部人士的孫立恩出于本能的痛恨著。醫生們被砍被殺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同行們不能也不應該在這種事情上再有什么負面消息。
扛不住啊!
這一頓飯,孫立恩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有客人到的時候需要怎么應對,這點孫立恩還是知道的。雖然心里很想馬上就去造紙廠醫院,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坐在飯桌前面,默默的吃著桌上的各式“農家菜”。說實話,菜色本身用料是上乘的,但這些菜的做法和調味就顯得有些“家常”了。沒有什么復雜的做法,沒有什么精致的刀工。至少在孫立恩吃起來,這一桌子菜顯得有些平淡了。
可沈輕眉吃的卻非常開心。孫立恩能看得出來,她絕對不是禮貌性的表示開心。她頭頂上的狀態欄已經徹底暴露了沈輕眉的真實想法。
“好久沒嘗過這么有回憶的味道了。”結束用餐之后,沈輕眉微笑著用紙巾擦了擦嘴。“上一次我吃到這種味道,好像還是上學的時候。”
“為了這個味道,我可花了不少功夫。”孫宏斌笑道,“我們食堂招聘來的師傅以前都是專門做酒店大廚的。要他們做家常菜的味道反而有些難——就算只給最基本的材料,他們還是能把菜做出酒店里的味道。”
結束了歡迎宴,接下來就該辦正事兒了。孫立恩正在琢磨自己到底找個什么借口離開比較好——反正廠子里的事情他是一竅不通,留下來也沒有什么意義。卻沒想到自家老媽卻提前替他想好了離開的借口。
王彩鳳拽著兒子就到了一旁,“等會我讓錢秘書帶著你去造紙廠醫院,你先去跟人家宣布一下停業整頓的消息。”看著孫立恩驚訝的面孔,王彩鳳笑著繼續說道,“你爹說了,既然咱們已經把醫院這邊都買下來了,不能馬上改善,那就先停下來好好整頓一下。至少不能讓他們再害人了。”
“那可是一家二甲醫院,住院部怎么也得一兩百張床位吧?”孫立恩皺著眉頭問道,“這要是沒有其他醫院可以接收病人,這些患者怎么辦?這大冷天的我把人都轟出去?”
“你沒去他們住院部吧?”王彩鳳搖了搖頭,“等會錢秘書會帶著社保局的工作人員一起過去的……”她嘆了口氣,“前些天我和你爸已經去過了,那邊的住院部里就沒有病人。可是他們卻在社保系統里顯示床位都住滿了。”
孫立恩一聽嚇了一跳,“不會吧?”
“我跟你爹去問你舅媽的時候,她也是這個反應。”王彩鳳點了點頭,“確實沒錯。他們在虛開住院套取社保資金。”
“我去……?”孫立恩很不雅觀的冒了一句粗口,“這群人瘋了?”
非法套取社保資金,這個后果是極為嚴重的。簡單一點說,醫院的相關負責人,直接責任人,以及提供社保賬戶供人套取資金的“假患者”,都要直接承擔刑事責任。這是要坐牢的。
孫立恩以前就聽說過一起類似的案例,說來也挺悲慘。那是一家三口,女兒上大學,按照輩分算,是孫立恩的師姐。師姐的母親患有嚴重的二型糖尿病,需要每天注射胰島素控制血糖。但更麻煩的是,她沒有參加社保或者自行購買商業醫療保險。而師姐和師姐的老爹是有社保的。
師姐出于“孝順”的考量,在兩年中憑借自己的大學生醫保,以及偽造的處方和診斷證明,在寧遠南郊的一所社保定點藥店里多次購買了人用凍干胰島素,給自己的母親日常使用。但她沒有意識到,寧遠已經開始了全面醫保聯網。而師姐在入職學院附屬醫院之前進行了體檢。體檢結果和她的大學生醫保卡購藥記錄不符。
附屬醫院的老師們還在絞盡腦汁替師姐想辦法的時候,社保已經和警察一起把師姐帶走了。最后據說是以“非法套取社保資金”的罪名,判處了一年有期徒刑,并被判需要五倍返還套用的社保資金,共計十一萬五千兩百元。
孫立恩嘆了口氣,看樣子也用不著自己出馬,造紙廠醫院是真的得停業整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