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為現在大家都習慣了消費并獲得商品的這樣一種流程,因此在“醫療服務”中,患者家屬往往也潛移默化的,以“消費者”和“商家”的身份來區分自己和醫生們。付出了金錢,就理所應當獲得滿意的商品。而在醫療環境下,這個流程被代換成了“我們給醫生交了錢,那就應該把病人救活治好。”
這種思維過程似乎理所應當,但現實卻并不會跟著思維定式而發生變化。不管治療費交了多少,在疾病面前,現代醫療和醫生們的能力始終是有上限的。
只有把丑話說在前頭,這能讓患者家屬更清楚的了解到他們所面臨的狀況有多危險。讓他們有個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的機會,萬一之后真的手術時出現了嚴重的并發癥,人沒能從臺上下來,至少不至于打擊太大。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醫生們為了保護自己也不得不做的措施。當患者家屬過于悲傷的時候,他們往往會處于一種不怎么“理智”的狀態。表現可能會多種多樣,比如痛哭,比如呆滯,又比如對醫生破口大罵——埋怨對方沒有把自己的家人救回來,甚至可能會襲擊醫生。
存心醫鬧的那一批并不能被算入“不理智”狀態中,因此暫且不論。
雖然四院現在已經普遍實施了入院安檢,進入醫院的所有患者以及家屬都需要過一次金屬掃描儀才行。但畢竟拳頭也是能傷人的。
孫立恩還是先把該說的話都說在了前面,“我們醫生當然想拯救患者的生命,畢竟這是我們工作的主要意義。但是人力有時盡,我們也不是神仙,不可能預料到所有的情況發生。可能在手術臺上,一刀下去,那根主動脈正好就破了。可能縫合完了之后,因為患者心肌狀況太差,沒辦法成功復律。甚至有可能人從臺上下來了,結果因為手術中失血過多,引發了血管內彌散性凝血——這些都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風險。而且一旦出現了這樣的風險,那就真的很難再把人救回來了。”
孫立恩的話說的很實在,“我能看得出來,您這邊可能家庭條件也不是很好。突然一下要拿出十幾二十萬來做這個手術,這是非常吃力的。但是哪怕花了這個錢,人也不一定就能救下來。怎么決斷,這個就得看你們家屬的意愿了。”
孫立恩希不希望患者活過來?當然希望。61歲的年紀,在現代人眼中已經沒有了以往“花甲之年”的那種沉重暮氣。人均預期年齡已經提升到76歲的現在,61歲這個年齡真的不算太大。主動脈夾層的患者如果能夠更換破損的主動脈,然后定期服藥并且改善生活習慣,那壽命還是可以繼續延長很多的。
如果能搏一把,孫立恩還是很希望能夠讓李建國上手術臺的。但客觀現實不會因為主觀意識而出現改變。不是每個家庭都能一口氣拿出這么多錢,也不是每個家庭都能承擔這種級別的“人財兩空”。盡管綠色通道制度下,四院可以在患者家屬不繳費的情況下直接開始手術,但孫立恩還是希望能夠讓患者家屬了解清楚這其中的困難。
手術可以在不繳費的情況下進行,但這筆費用后面還是得補上的。更何況出了手術室之后,患者還需要在ICU里住上好些日子。這些都得花錢。
“我現在拿不出這么多錢。”李建國的兒子有些猶豫,“能不能先交一部分,然后明天我把錢籌過來?”
“當然可以。”孫立恩點了點頭,“你決定了?”
“嗯。”李建國深吸了一口氣,“治,一定得治!”
“好的。”孫立恩點了點頭,既然家屬治療意愿很積極,那事情就好辦多了,“這里是同意書和風險告知書,麻煩你在上面簽字吧。”
“患者家屬的治療意愿很積極。”孫立恩拿著簽好字的同意書直接找到了周軍,“這是同意書……哦對了,他好像說過,患者本人是退伍軍人。”
“退伍軍人?”周軍皺著眉頭想了想,“我記得現在規定是參軍過程中視為繳費參保,那就應該有醫保唄?這倒是個好事兒——手術費用能報銷不少了。”他一邊跟孫立恩說著話,一邊抓著手機喊道,“可以了是吧那我現在馬上把人送過去!”他一抬頭看見了孫立恩,“行了,這個患者后面我來接手,你去處理那幾個登革熱吧。”
孫立恩點了點頭,看樣子周軍是打算親自把患者送到影像科去做檢查,然后再把人直接送到手術室去。有周軍在一旁看著,這個患者路上轉運的風險毫無疑問會降低不少,“行,我現在就去隔離室。”
隔離室這地方孫立恩來過幾次,但之前幾次要么自己是被隔離的對象,要么患者是烈性傳染病患者——膽戰心驚是基本心情,偶爾輔佐以擔心,勇敢,決然和無可奈何。
但這次的登革熱患者就遠沒有那么嚴重了。登革熱無法直接通過人傳人的方式在人類間傳播。它必須依靠蟲媒才能傳播。也就是說,只要別被含有登革熱病毒的蚊子叮咬,這種疾病就不會傳播。更何況登革熱本身又自限性趨勢,只要不出現非常嚴重的并發癥,基本十天左右自然就會痊愈。
被送到急診來的患者當然不是那些沒有什么嚴重并發癥的類型,其中一人出現了顱內壓升高的情況。急診科為他輸注了25濃度的甘露醇,并且在他臉上扣上了正壓呼吸機——這是為了防止患者顱內壓升高后,中樞神經受迫而停止呼吸。
另外兩人的情況也不算太好,一個高燒四十度,現在正裹著冰毯在接受物理降溫。另一個則有輕微的自發出血傾向,四院為他用了維他命K和卡巴洛克注射液。如果情況還有惡化,那就得準備輸血了。
三個患者,三個不同癥狀。孫立恩看著病例稍微有些發愁,不過這種愁意很快就消散了不少。他只是今天晚上來暫時替班的而已。不知道曹嚴華醫生今天為什么請了假,莫非是柳院長過生日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