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胡佳通電話的時候,孫立恩果然從自家女朋友嘴里探聽到了進一步的消息。劉堂春這個老貨果然是打算把自己整到波利坦維亞去。用劉堂春的話來說,他這是給自己的研究生搞了一個“三個月左右的國際交流項目”,目的是通過三個月的實踐提升孫立恩的“綜合能力”。
“那你就過來唄,我覺得波利坦維亞其實挺不錯的。”胡佳在電話那頭笑道,“這地方空氣可好了,而且我們的駐地條件也還不錯。除了偶爾斷電以及吃的東西風味不大一樣之外,其他的都不錯。”
“這事兒我說了不算——反正我看劉主任也沒打算聽我的意見。”孫立恩苦笑了兩聲,“不過去了就能見到你,這么一想好像還挺不錯的。”
孫立恩這邊自我安慰著,另一頭的胡佳則稍微有點著急——她其實不太愿意讓孫立恩過來。這段時間在波利坦維亞的工作讓她對這個區域有了更深一些的認識,波利坦維亞的情況其實遠比孫立恩從網上找到的資料要更加復雜。
這個區域里的人口數量不算太多,醫療隊所覆蓋的義診范圍主要集中在大馬拉維湖沿岸居民聚居區和梅拉蒂港,以及梅拉蒂港周圍的交通線上的小鎮而已。
但就在這個區域里,胡佳卻已經看到了很多自己以前根本無法理解的內容。比如因為某些無法理喻的原因,當地的女性需要在10歲以前行割禮——而用于割禮的工具只不過是摔破了的瓷片,或者帶著鐵銹的鐮刀。
胡佳在過去三個月里,已經見過了十幾個因為割禮而遭受感染的小女孩。而在醫療隊的全力救援下活下來的……也就四個孩子而已。
醫療隊里的婦科醫生年紀也沒多大,看著這些和她女兒差不多的孩子們遭受如此折磨,自己一個人在宿舍里偷著哭了好幾回。
而且胡佳敏銳的發現,最近這幾個月里,似乎遭受外傷和襲擊的患者越來越多了。醫療隊在最近的一個月里開始頻繁接到被人們送來駐地的患者。大多數都是刀傷或者銳器穿刺傷,而且傷者幾乎都是卡圖族人。
卡圖族人是殖民地時期的“優越民族”,他們以農業種植為主業,也是主要掌握國家經濟和教育的種族。他們大多數已經跟著殖民者改信了天主教,而剩下一部分則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原始宗教信仰。
和卡圖族人相對的,則是在當地占人口大多數的圖示族居民。他們以游牧為主,屬于比較典型的游牧民族。主要信仰原始宗教,而且信仰內容也很復雜——從巫毒教到各種外來宗教,圖示族幾乎都信。但有一點習慣他們卻從來沒變過——對外來人的敵視。
圖示族人在大馬拉湖地區游牧的歷史已經有上千年之久。他們從殖民地時期開始,就從來服從過外來人的命令,哪怕是頂著水冷重機槍的掃射,圖示族人回答納稅的答案也是自己手中的長矛。
對外來人的敵視一直延續在圖示族人當中,這種敵視不光是針對醫療組和其他的外國人,同時也對卡圖族人有效。同樣是生活在大馬拉維湖區域的族群,以游牧打獵為生的圖示族人和卡圖族人開墾出的農墾區域一直互有沖突。雙方為了搶占取水點,土地甚至牲畜,經常會產生沖突。在九十年代末期,波利坦維亞甚至爆發過大規模的流血沖突事件。
在這個區域進行工程的中資建設公司和醫療隊對這種氣氛也深有體會,中國建筑公司會雇傭武裝保安對工地和員工宿舍進行保護,而中國醫療隊則直接由波利坦維亞方面派出武裝警察進行保衛工作。雖然在波利坦維亞,中國的好感度還算挺高,但胡佳仍然在醫院里看到過族群對立的結果。
她本能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波利坦維亞的局勢看似平穩,但誰也不知道這個火藥堆會在什么時候被點燃。這種局勢變化是她過去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場景,同為一個國家的民眾,兩撥人卻恨不得拔刀將自己的同胞殺個干干凈凈。這種思維對中國人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自己在這里似乎還算安全——至少不管是相對開明的卡圖族人又或者是極端仇視外人的圖示族人,他們在尋求醫療幫助的時候,都不會對醫生表現出什么威脅。但雙方一旦開始針鋒相對,很難說會不會殃及池魚。
遲疑了一會后,胡佳在電話里低聲道,“要不然……我去和劉老師談一談吧?我……我覺得你留在國內比較好。”
“不用。”孫立恩倒是很開的開,“反正就三個月,滿打滿算九十天,能有多大事兒。”他笑著說道,“我過去的時候給大家一人帶一件防彈衣過去總行了吧?”
“烏鴉嘴!”胡佳連忙“呸呸呸”了幾聲,然后正色道,“你過來的時候多帶幾包方便面才是真的。”
第二天,孫立恩還是按照平時的正常作息起床。不過今天的目的地則是吳友謙的實驗室。一想到兩個多月之后就要去非洲,孫立恩不禁對實驗進度感到有些擔心。如果實驗不能在這段時間里內完成,那接下來的實驗進展必然會受到影響。
因為心里有事兒,孫立恩今天在模擬第九診室里的表現非常差勁。往常一上午有三個病例需要處理,他今天整個上午才完成了一個半——剩下半個的診斷方向還是錯的。
“你今天怎么回事兒?昨天沒睡好?”吳友謙中午吃飯的時候,特意把盤子端到了孫立恩旁邊,皺著眉頭問道,“這么長時間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的狀態差成這個樣子。”
孫立恩正在腦子里琢磨非洲的事情,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吳院長已經拿著盤子坐到了自己身旁。等吳友謙說話的時候,他才從自己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非洲“印象”里掙脫了出來。
吳院長對孫立恩那是真的不錯,吳友謙甚至可以說是毫無保留的把孫立恩當成了自己的學生在培養。對于老吳,孫立恩也沒有什么可保留的。于是他很快就把折騰了自己一天的事情說了出來。
“去非洲啊?”沒想到,吳院長在聽聞孫立恩要去非洲之后,不光沒有擔心自己的實驗進展,反而有些鼓勵的意思,“挺好啊。好男兒志在四方,為了世界人民的健康福祉,吃上幾個月的苦也不算什么。”他用筷子扒拉著眼前的飯菜,“再說了,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非洲也不是你想象中那種又破又窮,一文不值的樣子。至少比我們當年去的時候要好的多。”
“吳院長您也去過?”孫立恩瞪大了眼睛,這可是個從來沒掌握過的情報。
“去過啊,當然去過。”吳友謙露出了懷念的表情,“最早那一撥去阿爾及利亞的我沒趕上,后來我參加過兩次醫療隊。一次去了坦桑尼亞,一次去了馬達加斯加。”
參加援非醫療隊來看是……寧遠醫學院的傳統?孫立恩點了點頭,開始準備聽吳友謙講故事。
“吃完了就趕緊回去,你上午還欠了我一個半病例呢。”沒想到吳友謙壓根沒想跟孫立恩講當年都發生了什么,“回去你給劉堂春打個電話,問清楚你出發的時間——我這邊好安排實驗計劃。”
(再次提醒諸位,波利坦維亞和文中所提到的卡圖族以及圖示族均為虛構,請勿對號入座。文中所提到的割禮并未影射或者暗示任何群體、族群、和宗教——它是一種普遍存在于非洲國家和部分東南亞國家的風俗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