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恩和唐敏的母親談了很久,而唐敏的母親最在意的問題只有一個——做基因究竟要從什么地方取樣。
“孩子頭上已經有兩道大疤了。”提到這個,唐敏的母親就情緒有些激動。腦活檢對人的影響是極其巨大的,活檢過程中的巨大風險不可控性讓每一次活檢都成了一次豪賭。唐敏的父母幾乎是在用孩子僅存的記憶、活動能力和其他寶貴的能力作為賭注,來賭一個明確診斷。“她上一次做活檢之后,右腳就動的不太靈活……”
“取樣的話,抽血應該就可以了。而且量不用太多,大概五毫升左右。”孫立恩對基因測序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雖然還很膚淺,但是用來給唐敏的母親解答問題還是夠用的。“不過,取樣不一定就能獲得有價值的線索……這個我得跟您說清楚。”
給一個絕望的母親以虛假的、很快就會被戳穿的安慰,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同時作為醫生,這也是一種非常不明智且不專業的行為。雖然可能會很殘酷,但提前明確告知風險和不可控因素,也能讓家屬對于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一個比較客觀的認識。
“基因檢測,一方面受限于基因檢測手段尚不完善,可能會有一些錯誤的結果。如果查到了什么有價值的內容,我們可能需要再取一次樣本進行二次比對。”孫立恩解釋道,“另一方面,如果基因檢測沒有查出問題……那我們可能就得繼續觀察唐敏接下來的癥狀變化。這個過程可能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
“您有多大的把握能……能搞明白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唐敏的母親反問道,“我們已經去過很多醫院了,那里的專家學者一開始都信心滿滿,但是后面卻都說沒有辦法……”
“說白了,診斷是一個重復試錯的過程。”孫立恩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紙巾,遞給了面前正在默默流淚的唐敏媽媽,“雖然聽上去很殘忍……但這是事實。我們目前正在從兩個方面考慮,一個方面就是遺傳病——您弟弟曾經突發過的視力下降是一條線索。另一個方面則是腫瘤,我們也已經請了美國的專家對病例進行研究和梳理,估計很快也能得到一個初步的意見。但如果問我的把握……”孫立恩頓了頓,然后搖頭道,“”
孫立恩也說不上來究竟哪一種情況更加殘忍——一個七歲就得了腦瘤的小姑娘,還是一個七歲才被確診患有遺傳病的小女孩。但怨天尤人或者自憐自艾都不是什么建設性的態度。醫生的主要工作還是發現問題并且改善或者干脆解決問題。
“那就……拜托你們了。”長久的沉默后,唐敏的母親朝著孫立恩鞠了一躬。“我們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無論如何,第四中心醫院都會是我們最后就診的醫院。”她抬起頭來,對著孫立恩道,“您是孩子最后的希望了。”
孫立恩回到辦公室里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六點。胡佳剛剛發來微信詢問孫立恩今天幾點能夠下班,而孫立恩只能籠統的描述了一下自己手頭有一個非常麻煩的病人,而自己還在等徐有容和瑞秋關于腫瘤方面的診斷意見。
“徐姐姐回來啦?”胡佳完全不關心孫立恩這邊可能會很晚才能回家,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徐有容回國這件事情上,“而且還帶著瑞秋一起回來了?太好了!”
孫立恩還沒來得及詢問自家女朋友,徐有容帶著瑞秋回來究竟好在了什么地方,電話就被掛斷了。他苦笑了兩聲之后,決定還是先不把電話打回去問個究竟——比起這個,他覺得自己還是先去找找瑞秋,問問看現在的進展到了什么地步。
徐有容和瑞秋占用了一間帶窗戶的小會議室。兩人自從進入房間之后,就在門外掛上了“使用中,請勿打擾”的牌子。要不是會議室外磨砂玻璃上確實顯現出了兩人的身影正隔著桌子,孫立恩真不敢去直接敲門。
“喲,孫醫生。”敲門之后,過來開門的是短頭發的瑞秋,她朝著孫立恩打了個招呼,“過來監工啦?”
“監工不至于。”孫立恩在瑞秋的帶領下進入了會議室,他朝著徐有容點了點頭,然后找了個空著的凳子坐了下來,“我已經和測序公司聯系過了,等會就給唐敏抽血然后送樣去檢測。”
“你已經搞清楚她得的是什么病了?”瑞秋眼前一亮,然后露出了有些困惑且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確定不是腫瘤?”
“沒搞清楚,而且我也不確定是不是腫瘤。”孫立恩搖了搖頭,“只不過現在就這么兩個懷疑方向,同時朝著兩個方向努力唄。”他重新看向了徐有容,“你們的翻譯進展怎么樣?”
“基本上已經看完了。”徐有容沒有抬頭,她還在看著自己面前的病例,并且時不時在上面用筆寫著什么東西。寫完了最后幾筆之后,徐有容才抬起頭看向了孫立恩,“我不覺得這是個遺傳病。”
“你覺得是腫瘤?”徐有容在神經外科干了這么多年,她見過的腦腫瘤病人大概比孫立恩見過的普通病人還多。孫立恩對徐有容的意見也很重視,“理由呢?”
“多發占位,而且大部分病變區域都位于主要腦血管和側腦室周圍。”徐有容解釋道,“雖然兩次活檢都沒有查出有價值的病變,但是能看到有膠質細胞輕度增生,雖然還沒有到確診腫瘤的地步,但的確像是腫瘤。”
“如果是腫瘤的話,更有可能是彌漫性膠質瘤。”瑞秋在一旁補充道,“涉及到多個腦葉,而且病情表現為進行性加重,這非常符合彌漫性膠質瘤的特點。”
“現在的問題是,在活檢未能檢測出癌細胞的情況下,如何判斷它究竟是不是腫瘤。”徐有容顯得有些犯難,“如果真的是腫瘤,現在她很有可能還處于一個比較早期的階段。盡早開始治療,對她的預后是有非常積極的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