腫瘤這個猜測,并非空穴來風。
影像學方面的證據支持腫瘤的猜測,孫立恩也不覺得羅哥會在這種問題上出錯——他作為一個有多年工作經驗的影像科醫生,見過的惡性腫瘤不計其數。而且能夠發現這種隱蔽的病變,本身就說明了羅哥的經驗水平還是夠的。
如果羅哥的猜測是對的,那么狀態欄沒有提示……似乎也就能夠說得通了——唐敏的主要癥狀來源是AQP4表達不足引起的嚴重間質細胞水腫。她的所有癥狀根源是這種先天性的遺傳疾病,而腫瘤在擴展到一定程度之前,癥狀隱蔽,甚至可以被視為“無癥狀”。因此,狀態欄沒有提示也完全說的過去。
狀態欄沒有提示,可以被當做是腫瘤診斷的側面證據。而腦缺血沒有狀態就說不過去了——哪怕是“無癥狀腦梗塞”或者說“靜止性腦梗塞”,也不會完全沒有癥狀。它至少也會有頭暈、頭疼和肢體麻木以及記憶力下降等等癥狀存在。
如果出現了癥狀,狀態欄就一定會有相關提示——至于具體是給出病癥名稱,還是給出足以診斷的線索,這就不一定了。
那么,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就比較簡單了。孫立恩沉默了一會后繼續說道,“我們需要搞明白,這究竟是什么類型的腫瘤,以及為什么腫瘤會突然消失。”
“如果是腫瘤的話,我倒是有個想法。”袁平安插嘴道,“從發病的區域來看,這個腫瘤是膠質細胞瘤的可能性比較大對吧?”
羅哥點了點頭,“幾個發病的位置都在腦白質內,遠離血管和腺體——這些位置最容易出現的的確是膠質細胞瘤。”
“唐敏的AQP4表達不足,影響的同樣是她的膠質細胞。”袁平安皺眉道,“我記得之前查資料的時候看到過,AQP4表達和腦膠質瘤有密切關系……”
“正面關系還是負面關系?”周策問道,“她現在AQP4蛋白表達不足,我們通過藥物作用,暫時改善了她的腦積水情況。如果是負面影響……那豈不是后面必須得停止治療了?”
這是一個令人背后冒著冷汗的假設。如果AQP4蛋白工作效率上升,會導致易發膠質細胞瘤,那醫生們就要重新評估對唐敏的治療方案。而家屬們也需要在“罹患癌癥”和“腦積水致死”兩個殘忍的選項中選擇其中之一。
“不一定……如果癌癥是原發的呢?”徐有容對此有不同意見,“要是有負面影響,那怎么解釋占位病變自行消失呢?每個病變的區域都算不上小,但在它們徹底成為實體腫瘤之前,占位就被吸收了。這些占位可不是免疫系統自己能搞定的尺寸。”
“所以說……”孫立恩總結道,“有什么因素阻止或者遏制了她顱內的腫瘤發展。而這個因素,目前看起來似乎和AQP4有關系?”
會議室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低頭琢磨著孫立恩的推測。很快,他們就發現,不管是從邏輯,還是從疾病本身所表現出的特質來看,這個推測確實有成真的可能性。
“我去完善一下這方面的論文統計。”袁平安自告奮勇道,“之前的瀏覽記錄里找一下,應該很快就能有結果。”
“我建議增加觀察頻率。反正樓下的MRI放著也是放著。”羅哥提議道,“頻率重新增加到每一天一次,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考慮去外院上PET。如果真的是腫瘤,那也需要盡快開始干預,同一器官內多個區域出現腫瘤,這已經接近第三期了。”
癌細胞是一種非常不穩定的異常細胞,它的異常同樣也表現在容易脫落上。正常的人體細胞大部分都會緊密的和其他細胞連接在一起,并且發揮應有的作用。而癌細胞則缺乏這種特征——它們非常容易從現有的癌細胞團上脫落,然后跟隨血液或者淋巴液進入同一器官的其他位置,或者進入其他器官。這就是癌癥的轉移。
“如果光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確實不像是癌癥啊。”布魯恩嘟囔道,“腫瘤本身并不算大,而且也沒有形成完全的實體性占位就被吸收。但是又有廣泛的器官內轉移……這兩個癥狀作為癌癥的分級,完全就是相互矛盾的。”
帕斯卡爾博士接茬道,“反正孫醫生平時遇見的奇怪病人多了,就算是遇到了一個先天免疫癌癥的病人,我也不會覺得有多奇怪。”他轉頭對孫立恩道,“生化檢查也一起完善一下吧,TSGF和CD133之類的標志物也查一下。”
孫立恩點了點頭,轉身開始下起了醫囑。而其他醫生則繼續低聲討論了起來。
“你剛才說的話,給了我一點靈感。”袁平安挪了挪屁股,坐到了帕斯卡爾博士身邊說道,“免疫癌癥這種事情……有可能么?”
“只要是多細胞生物,那就不可能。”帕斯卡爾博士翻了個白眼,“多細胞生物需要分裂細胞以保持組織活性。基因的復制出錯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免疫系統會攻擊出錯的細胞以防止癌癥……這是教材里的內容了。”他認真道,“免疫系統的強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阻止癌癥發生,而最好的反例就是之前那篇‘跨物種傳播癌癥’的病例報告。”
“那個HIV陽性患者罹患癌癥,免疫組化發現這些癌細胞來自蛔蟲的報告是吧?”袁平安點了點頭,“我看過。”他想了想問道,“既然不能免疫癌癥,那有什么能夠阻止已經出現擴散的癌細胞繁殖呢?”
“我上哪兒知道去?我又不是癌癥方面的專家。”帕斯卡爾博士叫來了坐在一旁的徐有容,“你老婆是癌癥專家,你有什么看法么?”
“我太懂癌癥方面的內容。”徐有容非常自然的回答道,“以往做完了腦部腫瘤切除術之后,我們基本都會把病人直接交給腫瘤科處理。相關的化療方案也是他們出。”
話題又回到了原點,袁平安搖了搖頭,“算了,我還是去看文獻吧。”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還以為唐敏的病例基本已經結束了呢……”
“孫組長發話了,你還不抓緊時間去看看文獻?”周策在一旁笑道,“說不定這就是一個諾獎級別的大發現呢。”
“那還是算了。”袁平安聳了聳肩膀,搖頭道,“諾獎都是發給老頭子們的。我可不想自己退休之后還得盤算著日子,看什么時候能接到瑞典打來的電話——我可不懂瑞典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