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七人的醫療隊,雖然對一家醫院來說大概還不算太多人。但對于普通飛機而言,絕對算得上是“生命難以承受之重”。一般的飛機很難承載的下這么多旅客,而對于以包機形式降落在云鶴星河國際機場的支援而言,最好還是單架飛機承載比較好——這樣能夠有效降低當地地勤人員的工作強度。
所以,孫立恩這輩子第一次坐上了一架空客A380客機。
飛機上的座位配置沒什么講究,不過宋文和柳平川等人都沒有選擇去空無一人的商務艙。和孫立恩以及黃文慧一樣,四位帶組的主任都在抓緊時間熟悉自己的組員。飛機一進入巡航階段之后,大家就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始點名。
孫立恩組里的醫生和護士們分別來自寧遠醫學院附屬醫院、寧遠市第一中心醫院、第二中心醫院、寧遠市兒童醫院以及孫逸仙心血管醫院。醫生來源復雜,只是孫立恩需要面臨的第一挑戰。
“咱們要去的傳染病醫院是目前云鶴收治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主要定點醫院。”孫立恩在飛機中開著緊急會議,他需要在飛行的兩個小時內盡快安排好醫生們的排班表。在孫立恩看來,最好還是讓來自同一家醫院的醫生和護士互相配合,這樣多少有些默契在。為此,他首先要做通組內四名主任的工作。
“我們去了之后,要照顧48個床位。”組內的四位主任中,年紀最大的是附屬醫學院的呼吸內科李承平主任。他看著孫立恩,表情還是挺親近的——當年給本科生上課的時候,孫立恩給他留下了一個相當不錯的印象。“48個床位數量不少,新型冠狀病毒確診患者病情進展又快,我覺得咱們排班可能要密集一點。”
“我也是這個意思。”孫立恩點了點頭,“醫生們分三班,李主任您和心內的張主任搭一班,重癥的呂主任和內分泌的蔣主任搭一班,我和腎內的謝主任、消化內的馬主任和小兒內科的鐘主任搭一班。咱們三班倒,這樣能最大限度的平衡工作和休息。”
孫立恩的分配原則很簡單,互相之間有關系的、能配合的上的搭成一班。呼吸內科和心內科相輔相成,對抗攻擊ACE2抗體的新型冠狀病毒比較順手。重癥醫學科手段多樣但是不大擅長“人文關懷”,用內分泌科的副主任搭配可以稍微順和一些。
孫立恩是急診出身,但對于消化內科的治療不太擅長。腎內和消化內科的搭配同時又能覆蓋新型冠狀病毒可能會攻擊的消化腸道上皮組織以及腎臟,小兒內科的醫生平時就被稱為“啞科”,他們來應對已經有了意識障礙的病人應該問題也不大。
“麻醉科的陶主任,我建議讓他作為機動隊。”看幾位主任都點頭同意,孫立恩就繼續說明起了自己的部署,“麻醉科插管和生命維持很有一套,在呂主任您不當班的時候,請陶主任來病區待命比較好——當然,我這一批里有布魯恩醫生在,其實插管可以不用……”
“讓老陶和我搭一組吧。”李承平說道,“麻醉醫生也有人權,不能當成生產隊的驢來對嘛!”
眾人哈哈笑了兩聲,這個建議算是通過了。
“然后,附屬醫院來的顧文濤主任也跟李老師你們一組。”孫立恩快速道,“這樣的話,唐治國主任、龍長勝主任和孟宏祥主任就跟呂主任您一組。”
“如果有必要,我隨時可以換班。”來自第二中心醫院重癥醫學科的呂主任說話突出一個隨和,“咱們就是革命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危重癥患者有什么需要,大家直接給我打電話就行。”
十一名主治的分配就更簡單了。優先給主任們配屬自己學科的醫生,而孫立恩這一組一個人都不要——綜合診斷中心里的九名醫生各有所長,算起配置來甚至比其他組都豪華的多。徐有容和袁平安以及布魯恩可都是副主任醫師。
安排好分組后,孫立恩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到了云鶴之后,我這一組先進去。我們有治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患者的經驗。”
“那我肯定得第二組了。”呂志民主任緊接著話茬道,“新型冠狀病毒的患者,又都是確診收治的患者,病情不重不太可能。”
李承平主任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然后往后面一靠嘟囔道,“你們這個時候倒是把尊老看的挺重嘛!”
幾個搶活的主任一起笑了出來,不過表情上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對了,孫主任。”李承平忽然問道,“我看名單上,你這個治療組里是不是也有個麻醉主任?”
“張教授的任務比較特殊。”雖然不知道李承平主任問這個干啥,但孫立恩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解釋一下,“他來我們醫院以前,就是咱們要去支援的云鶴市傳染病醫院的院長。接任的院長也確診了,他這次回去應該不會參與到治療里。我估計是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好家伙。”李主任和呂主任一起發出了感嘆,“你們四院真是什么人都挖的回來。”
一個多小時后,飛機進入降落階段。孫立恩等人正坐在座位上準備收拾東西,機艙里的廣播突然響了起來。
“親愛的各位白衣天使們,你們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務員,我們的飛機即將開始下降。”在“叮咚”一聲后,一個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在飛機里響了起來。“今天您們不僅是天使,更是英雄。我謹代表南海航空,向各位春天最美的逆行者致以誠摯的感謝……”她頓了頓說道,“感謝大家在這個夜晚,坐上飛機前去救援我的家鄉。您們辛苦了。”
這位乘務員,看起來是個云鶴人。
“愿您們平安歸來,在您們平安回家時,我們接您們回家。”后面這一段廣播的時候,這位乘務員的聲音幾次哽咽,但她還是繼續努力說道,“云鶴加油,中國加油!”
星河國際機場已經全面封閉,除了接收支援包機以外,禁止所有旅客離開或者進入云鶴。而星河國際機場內所有的商鋪都已經關門停業,下了飛機之后,醫生們首先在出口處集合了起來。然后才一起向出發區走去。
由于A380是大型飛機,停機廊橋的位置有些遠。四百多人走在空無一人的寬闊走廊里,仍然顯得有些冷清。
但很快,隨著大家走到了國內到達區后,現場的人數一下就多了起來。隔著自動人行電梯,一大批穿著暗紅色衣服、帶著口罩的人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你們是哪個醫院的?”穿著暗紅色夾克衫的人們朝著這邊喊著,并且進行了一下自我介紹,“我們是西華的!”
“我們是寧遠四院、一院、附屬、二院的!”宋安省醫療隊成分復雜,雖然大家喊的聲音都挺大,但畢竟四院人數占絕對優勢,因此聽著最清楚一點。
西華醫院的醫生們朝著這邊熱情的招著手,然后在人群中,有個聲音大聲問道,“羅三觀來了沒有?”
“???”宋安省的醫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對面這個問法是什么來路。
“催更!再不更新我們寄刀片了!”藏在人群中的羅哥讀者大喊道,“一天最少一更!”
知道羅哥在寫“小說”的四院醫生們一起笑了出來。
“孫立恩來了沒有?”羅哥讀者繼續喊道。
“來了,在這兒呢!”李承平主任老夫聊發少年狂,他一邊指著自己身邊的孫立恩一邊喊道,“就這個個子高的!”
那位忠實讀者繼續喊道,“離我們去支援的醫院遠點!要是碰見罕見病,我們就去堵四院大門!”
和西華醫院的熱心醫生們友善“交流”了一番之后,宋安省醫療隊的醫生們走出了國內出發廳。十輛大巴車停在門口,上面沒有任何標識。而一個帶著口罩面帶疲色的中年女性一直焦急的等在門口,朝著機場里張望著。
“是宋安來的醫生么?”看到一大批人從大門里鉆了出來,在得到肯定答復后,她連忙追問道,“領隊的是哪位?”
宋文快步走了上去,“我就是。”
“您好您好。”這位中年女性伸出手想和宋文握一握,但馬上就把手收了回來,“我是負責接待你們的市委工作人員,我姓丁。”她指了指身后的大巴說道,“讓醫生們趕緊上車吧,咱們現在就去住的地方。”
醫療隊的醫生們開始按照自己所屬的分組上車。而宋文則抓緊時間問道,“云鶴這邊的安排是什么樣的?我們什么時候進醫院?”
“明天休整一天,上級的意思是,明天給你們一天的時間練習防護服穿脫還有入崗前培訓。”丁大姐說道,“后天早上……”她看了看表,不好意思的說道,“現在已經是24號了,25號咱們就得入崗開始工作。”
“醫護人員的培訓是要抓緊。”孫立恩在旁邊問道,“但是現在情況比較趕,我們能不能先去要支援的地方踩踩點,看看病房情況?”
“這位是孫主任。”宋文介紹道,“他所在的醫療組要去云鶴市傳染病醫院支援。”
“這個……”丁大姐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現在就和傳染病醫院那邊落實一下,應該是可以的。”
“我現在就去傳染病醫院。”張智甫教授沉聲道,“孫主任,我要提前脫隊了……院里的情況比較麻煩。”
“一切小心。”孫立恩有些擔憂的拍了拍張智甫的肩膀,“要不然我現在跟你一起去?”
丁大姐被這個場景搞的有些摸不著頭腦,“傳染病醫院那邊人手很緊張,現在也沒有人能接待……”
“我不用接待。”張智甫沉聲道,“我是傳染病醫院的院長!”
“張教授是傳染病醫院的上一任院長。”宋文繼續解釋道,“這次湘北省衛健委點名讓老張過來支援,就是得去那邊挑擔子的。”
“這個情況我沒掌握。”丁大姐有些慌張的看了看身后魚貫上車的大巴,然后一咬牙,“這樣,張院長您等一下,我現在就安排車……”
“算了算了。”孫立恩打斷了丁大姐的話頭,“我們住的酒店應該離傳染病醫院不遠吧?”
“不遠。”丁大姐答道,她馬上就理解了孫立恩的意思,“那我現在就找車,讓車在酒店門口等著。一到了地方,馬上送張院長過去。”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所有人都登上了大巴車。好在托運的行李不需要自己動手,機場的工作人員會直接把行李都送到酒店去,要不然這整個流程得再拖延上一兩個小時。
大巴車上,不少醫生們都已經睡了過去。孫立恩隔著窗戶,看著外面空無一人的街道,有些擔心。
作為一名醫生,作為第四組的組長……孫立恩并不懼怕傳染病。但他心里卻一直回響著陳書記的叮囑——“一個都不能少,都要完璧歸趙”。
這是一場戰爭,一場看不見硝煙,但關系國運的戰爭。孫立恩嘆了口氣,要在這樣一場戰爭中,保證一個都不掉隊……他心里一點都沒有底氣。
云鶴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而這座城市……現在卻像是一座死城。街道上沒有行人,沒有車輛。除了十輛大巴車以外,本來應該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居然一個會動的東西都沒有。
路邊的燈光依然照常亮起,但這座城市就像是平白被人抹去了所有會活動的東西。它仿佛一頭巨獸,身體還橫陳于大地上,但靈魂已經消失不見。
一座沒有人的城市,和一座廢墟沒有什么區別。而孫立恩和他的第四組,和整個宋安省醫療隊,乃至全國的醫務工作人員們只有一個任務——讓這座英雄的城市,重新從廢墟成為一個一千多萬人安居樂業的家鄉。
這座城市生病了,我們要讓她重新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