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加更是為了感謝書友“孤獨的蘇聯老兵”在2020年4月23日所捐獻的全血,以及盟主“星云若雨忘了賬號”在2019年10月17日所捐獻的全血而加更。之后還有兩章為“星云若雨忘了賬號”加更的章節。
給吳秀麗接上了CRRT治療所必須的管道之后,孫立恩轉身去護士站搬來了一張輪椅讓沈國華坐下。老頭估計一時半會都不會想要離開病房了——他正在床邊握著老伴的手,低聲說著什么。
“您在這里可以待一會,但晚上必須得回北六區休息睡覺。”孫立恩看得出來,老頭就算累了估計也是不會主動走的。于是,他特意把事情提前挑明說清楚道,“您和大媽在一塊最多就聊上半小時,千萬別一直拉著人家說話。她現在血氧不太好,說話多了對身體不好。”
沈國華有些為難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那……不讓她回話,就光我跟她說話行么?”
“這個……最好也別太長時間。”孫立恩無奈道,“她聽你說話也要保持清醒的。這樣吧,您看著她困了之后就讓她睡覺。現在多睡一睡對她的身體有好處的。”
好說歹說,沈國華才勉強同意了“自己在旁邊多看一會,但盡量保持安靜讓吳秀麗睡覺,下午五點必須回到北六區”的安排。
安排完了這些事情,孫立恩正準備回到紅區辦公室去調整一下醫囑,結果半路被叫了一次搶救——二床的患者血氧飽和度和血壓突然下降,同時心率也開始快速飆升。紅區工作站處響起的警報拉過去了十幾名醫生和護士。
二床患者是一名干瘦的四十三歲中年男性,他從2月4日入院開始情況就一直不太好。在7日和9日這兩天中都出現過生命體征不穩定,需要搶救的危象。7日時,患者出現過心動過速,而9日則是心率過緩。
這一次的情況似乎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樣,孫立恩趕到二床的時候,袁平安等人已經在現場開始指揮搶救了。
這名患者由于之前就有酒精性肝硬化,他的生命體征一直是醫生們關注的焦點。多烯磷脂酰膽堿之類的護肝藥物已經成了對他治療的重要組成部分,但這也僅僅只是讓他的肝功能惡化的不至于太快太嚴重而已。
血氧飽和度和血壓下降但心率快速上升,這名患者的情況已經非常明確了——他有嚴重出血,而出血的位置很可能就在肺里。
袁平安已經叫血庫緊急送血過來支援,并且為這名患者使用了維生素K。急查凝血時間的樣本也已經送了下去,現在的搶救手段主要是通過快速滴注晶體液先維持血容量。
孫立恩看了看這位患者的狀態欄之后,對一旁的袁平安道,“把霧化機拉過來,一毫克腎上腺素加五毫升生理鹽水,先給他霧化吸入看看,能不能先把血止住。”
纖維支氣管鏡治療是呼吸道出血治療的最理想手段,但由于患者現在的生命體征不穩定,袁平安和孫立恩都不敢馬上把患者交給呼吸內科的醫生進行治療。他們現在必須先穩定住患者的生命體征,至少等血容量補上來之后再說。
對于急診醫生而言,出血的患者永遠是最讓人頭疼的那一類。尤其是對于這種出血同時影響到心臟和氧飽和度的患者,情況往往就更棘手一點——常用的止血藥物在大多數時候都無法及時有效的止血,而更加強硬的止血手段則超出了急診所能給與的救治范圍。而想要讓嚴重出血的患者接受其他治療,則首先需要將他們的生命體征穩定下來,于是在急診就經常會上演諸如“我沒有口罩,所以要出門買口罩,但因為沒有口罩所以不能出門,不能出門就沒辦法買口罩”的無解循環。
所以,作為一名合格的急診人,孫立恩馬上就想到了一個以前經常在地方基層醫院使用的止血技巧——腎上腺素。
腎上腺素平時在急診是非常重要的急救藥物,它能夠促進心臟收縮力上升,呼吸加快,擴張心臟、肝臟等器官內的血管并且收縮皮膚和黏膜上的血管,是進行心率過緩或驟停以及過敏性休克搶救的首選藥物。
而口服腎上腺素,則主要是利用這種藥物高效收縮黏膜和小血管的能力而止血——這種治療手段對不太嚴重的上消化道出血挺好用的。
而在應用纖支鏡治療出血的時候,腎上腺素也是非常好用的止血劑。但現在的問題是,使用氣管切開插管術的二床根本就沒有應用纖支鏡的余地。
面對買口罩的“死循環”,孫立恩決定開動一下腦筋,把口罩工廠直接搬到需要口罩的人家里去——通過氣管切開后的呼吸機管道,把霧化了的腎上腺素直接送到2床患者的支氣管里去。
只要能止血,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再談。先把人命保住,才有辦法去琢磨其他事兒。
除了建議使用腎上腺素霧化吸入以外,孫立恩并沒有再干預過袁平安的其他搶救方案。倒不是因為2床已經沒有再搶救的價值,而是因為袁平安的方案確實沒有其他可以調整的空間了。
就這么一個患者,由于重癥病毒性肺炎而使用著氣管切開機械通氣,又因為酒精性肝硬化和呼吸機所帶來的肺損傷而導致肺部出血……治療這樣的患者其實是非常困難的。
折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2床的血算是暫時止住了,而作為代價,袁平安卻累的幾乎快站不住了。
“你去休息休息。”雖然還沒有到四個小時的輪班時間,但孫立恩還是決定讓自己的同事去歇一會,“到綠區稍微躺一躺,然后等班車到了再一起回酒店吧。”
“不用。”袁平安搖了搖頭,“我就是昨天沒睡好,稍微緩一緩就成。”
周策在旁邊瞥了袁平安一眼,然后笑著反問道,“反正你都得緩一緩,那還不如干脆脫了防護服去綠區呢——再過五十分鐘就該輪換了。”
袁平安半天沒能搞明白“再過五十分鐘就輪換”和“脫了防護服去綠區”究竟有什么關系。孫立恩嘆了口氣,從護士站叫來了護士小郭,然后對著郭宇來一指袁平安,“你袁哥今天可能腦子有點缺氧,你盯著點讓他盡快出艙去休息。要是他不肯,你就把他提溜出去——提溜的時候千萬注意,可別把防護服給扯爛了。”
郭宇來點頭稱是,然后用堪稱“龐大”的身軀擋在了袁平安面前,悶聲悶氣道,“袁哥,你得歇歇了。”
“孫主任,我真沒事兒……小田你別擋我!”袁平安試圖繞過郭宇來堵在自己面前的胸肌,但這個舉動卻被小郭給擋了下來。
郭宇來無奈道,“袁哥,你真的累過頭了——我是郭宇來。”
折騰了好一陣,袁平安最終還是被孫立恩和郭宇來——主要是靠小郭的好身板——說服,決定去綠區瞇一會休息休息。而看著袁平安的背影,孫立恩琢磨了幾秒鐘,決定等會換班的時候拉著袁平安去和自己一起出個差。
根據朱敏華的反饋,上了ECMO的劉連志情況有所好轉,他目前已經能睜開眼睛和醫生們進行一些簡單交流了。但由于肺部病變區域仍然很大,現在朱敏華他們連短暫關閉ECMO,讓劉連志嘗試依靠自己的呼吸保持血氧的想法都沒有。
朱教授覺得,劉連志大概還得穩定上差不多三天,再考慮逐漸脫機的問題。
大概還有二十分鐘就能換班了,孫立恩正準備拿手機和朱敏華說一聲,自己等會要跟袁平安一起過去的事情,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突然在孫立恩的身后響了起來,“孫醫生,你現在有空不?”
轉過頭來,孫立恩看見了穿著病號服,一臉期待表情的錢國建。
“我今天下午就出院了,剛剛在六區那邊聽說孫主任你們今天這個班就要換了,我怕再晚點就碰不上您了……咱們能合個影么?”
錢國建手里拿著自己的手機,他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要是打擾您工作了,我可以等會再來……”
“你要出院啦?”孫立恩愣了一下,然后頓時高興了起來,“好事兒呀!合影是吧?沒問題!你等會,我把你的管床護士也叫過來咱們一起拍。”
管床護士這個說法平時在住院部里倒是沒什么問題,但是在醫療隊接管的情況下,“管床護士”就成了一個“虛名”。所有的護士都要去照顧護理所有的病人。之前那個很年輕的14床患者——就是那個主動要求轉到北六區,把自己的床位讓給外面更需要的患者的22歲小伙子——他在轉到北六區之前,試圖通過自己的記憶力記住這些來自寧遠的醫生和護士們。這樣他就可以在出院之后,在疫情結束之后請大家來吃上一碗絕佳的熱干面了。
但這個嘗試在三個小時之后宣告失敗,這個小伙子最后干脆拿著手機開始給每一個進到病房的醫生和護士們拍照片。拍照之后,他才發現好多護士們身上寫著的名字都是昵稱或者外號——反正郭宇來身上的防護服寫的就是“小宇”,也不知道小郭到底哪一部分能配得上這個名字。
在孫立恩的積極“響應”之下,在場的醫生護士們紛紛趕來參與拍照。錢國建的事兒大家多少都聽過一點,這么一位之前反復拒絕治療,甚至連求生欲望都沒有了的患者如今都要出院了。這成就感簡直能讓所有醫生都開心的多吃一碗飯。
完成了合影,大家都在熱情的鼓勵錢國建一定要努力好好生活下去。而孫立恩則趁著這個當口,開始進入緩沖區脫防護服——他剛剛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不知道朱敏華現在是不是在值班。要是帶著袁平安過去卻見不到朱教授,那給袁平安加油打氣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好在袁平安自己或者說孫立恩的運氣還不錯,朱敏華在微信里說自己正準備值班,他現在還在酒店里呢。
“袁哥,走,我帶你去個地方。”確定正主在醫院里,孫立恩興高采烈的推開了綠區休息室的門,然后把睡的迷迷糊糊的袁平安從床上拽了起來,“車已經快到了,趕緊走,晚了就趕不上了。”
“啥啊?”剛剛睡著的袁平安一臉沒回過神來,他睡眼朦朧的看著孫立恩,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誰,“干啥去?”
“去見個熟人。”孫立恩興致勃勃的催道,“人家等會還有別的事兒呢,咱們趕緊走。”
“朱老師?”迷糊了一路并且睡過去最少三次的袁平安在同德醫院高新院區的大門口見到了一個讓人熟悉的身影。光頭、身高一米七二,等人的時候喜歡背著手在原地走來走去。再加上他后背的夾克上印著一行“首都同協醫院”的醒目大字,袁平安隔著幾十米就一眼認出了朱敏華的身影。
“我之前來這兒會診的時候才知道朱教授也在。”孫立恩興致勃勃的解開了謎底,并且還非常雞賊的把自己忙到忘了轉告袁平安的事兒給滑了過去,“你挺久沒和朱教授見過面了吧?”
袁平安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和朱教授見過面了。前幾年他和亞男結婚領證的時候,袁平安倒是帶著喜糖之類的東西回了一趟醫院,但當時他和朱敏華也就見了一面。
作為袁平安的博士生導師,朱敏華一直都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學生。當年袁平安拐走了同協的骨科一枝花時,骨科的那群木匠們一個個義憤填膺,恨不得把袁平安渾身上下所有的關節拆了再裝一遍。還是朱敏華聽見消息,出面組織了一下兩個科室之間的聯誼會。然后在酒桌上被灌了個七葷八素,才算是把這事兒給平了下去。
在急診科工作,同時也在同協醫學院任教職的朱敏華對袁平安是真的沒話說。而這對師徒在云鶴見面,場景卻稍微有些……尷尬。
袁平安現在的狀態是興奮有余但清醒不夠,不知道是因為和妻子分開太久,還是因為最近一直沒休息好,袁平安現在臉上的黑眼圈明顯的就像是化了煙熏妝一樣——朱敏華這個老急診看著都有些心疼。
“你這休息不好可不行。”朱敏華拍了拍袁平安的肩膀,對自己的學生語重心長道,“熬夜態度太多了人會變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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