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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ICU里的護士長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辦公室里處理書面工作的。和其他部門的一樣,護士長們的主要工作就是負責和醫生們溝通處方,安排護理人手和相關細節。但自動劉連志住進來之后,ICU的護士長就動不動在病房里轉悠。看完了其他的病人之后,她就會走到劉連志的床邊,然后拉著他的手說些悄悄話。
“你后不后悔嫁給我啊?”這一次,劉連志對妻子說話的內容和以往不太一樣。他似乎開始覺得有些慌張。他拉著蔡慧萍的手問道,“我這身體也太弱了,得了這個病左右就是不好……”
“你呀,那個心眼就一點點小。”蔡護士長笑罵道,“現在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了?我去年年中就開始叫你鍛煉身體,你老兄倒好,就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是不是?”
“我以為當時你說要鍛煉身體,是被自己的頸椎病嚇到了。”劉連志輕咳兩聲后問道,“你最近怎么樣?還頭暈么?”
“我好多了。”蔡護士長理了理丈夫的頭發,“你也要趕緊好起來,等你好了之后,咱們再一起去東湖吧——我想去湖邊走走。”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劉連志拉住了妻子的手問道,“你后悔過么?”
“從來沒有過。”蔡護士長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丈夫的額頭,“一次都沒有。”
孫立恩看完了所有的處方和檢查報告,然后決定打道回府——這些方案雖然有些不符合他平時的習慣,但也就只是習慣上不太一樣罷了。對各個器官的保護,對各種生命體征的支持治療都很詳盡。看得出來,劉院長的治療方案是融合了多個科室甚至眾多國內頂尖醫院智慧所形成的結果。把孫立恩拆成十份,然后開十個狀態欄,也不可能給出比這套方案更好的治療安排。
事實上,孫立恩懷疑自己可能連這份方案的五分之一都做不到。治療安排實在是太詳細了,詳細到了用藥間隔順序以分鐘計算——A藥物使用后三分鐘內專用B方案繼續治療,如果在半小時內出現了C癥狀,則馬上停止B方案轉為D療法,D療法需要至少持續一小時,隨后復查指標……這么嚴密的安排,就算把孫立恩直接塞在ICU里讓他見招拆招,他都不可能這么快提出解決方案。
而這份治療安排也讓孫立恩嗅到了一點……不太好的味道。對劉連志進行的復雜治療方案中,大部分都是以“高級生命支持”、“加強免疫抑制”之類的內容。說白了,最后還是萬變不離其宗,進行對癥治療。
對癥治療不是什么壞事,但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對癥治療意味著醫生們還有手段處理病情,但也意味著……他們再沒有其他方案可以用了。
孫立恩在辦公室里等朱敏華等了半天,結果卻死活等不來這個光頭醫生。最后他嘆了口氣,決定還是自己去門口找找看——這師徒倆不知道有多少話要說,居然到現在都還沒聊完。
一路溜達到了門口,孫立恩遠遠的就看見這倆人正站在一個有太陽且避風的角落里聊著天。而從兩人的狀態欄和肢體動作看,好像他們還聊的挺開心。
“還聊呢?”孫立恩朝著兩人打了個招呼,“朱老師,您要是再不去值班,回頭我覺著辦公室的老師們能把您給活撕了。”
這當然是個夸張的說法,辦公室的醫生們在聽說朱敏華是因為要去給自己的學生做心理輔導所以才來晚了之后,全都非常大度的表示了理解。不過……孫立恩覺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袁平安頭頂的那個“焦慮”的狀態欄已經消失了。
“方案我看過了……反正以我的能力,方案里已經沒有能繼續調整的地方了。”孫立恩也沒忘了自己來到這里的主要目的,他對朱敏華道,“反正從我的角度來看,整個方案都很合適,就連沒有提過的心理疏導……我看也有護士長負責,肯定不會有問題。”
“嗯……你也這么想啊。”沒想到,朱敏華不光沒有面露興奮,反而有些凝重,“這個方案我已經給不少專家看過了,他們也都沒什么意見。”
朱敏華的表情讓孫立恩警惕了起來,他連忙追問道,“沒有意見,那不是好事兒么?”
“如果是其他病人,那可真的是好事兒。”朱敏華搖了搖頭,有些擔憂道,“但是老劉的情況不一樣——他的反應一直不好。”
哪怕已經用上了康復者血漿,而且還用了超過兩個單位,劉連志的情況仍然不怎么好。他現在仍然在發熱,而且胸部CT顯示,肺部的病變范圍還在擴大。
“康復者血漿的作用不太好,我們擔心可能是捐漿的康復者體內本身抗體滴度就不太夠。”朱敏華說道,“問題是,現在缺乏足夠的手段,也沒有條件測量康復者血漿里的抗體滴度——畢竟康復者血漿本身就不夠用。就算知道了滴度不足,這也是很珍貴的血制品,不可能就這么扔掉嘛。”
“那就只能再去申請血漿了。”孫立恩皺著眉頭說道,“一次不行,多用兩次總能有用了吧?”
“康復血漿太緊缺了。”朱敏華無奈道,“要是其他病人吧……我們還能再申請看看。可老劉這個情況還不大一樣,他畢竟是醫生。申請太多次的康復者血漿,這個影響可能不太好。”
“這能有啥不好的?”孫立恩頓時急了,“那是一條命!怎么能因為什么影響不好就不救人呢?”
在云鶴一線工作,對醫生們來說其實是一件有些幸福的事情。不用考慮患者的經濟條件,只要有需要的治療手段就可以用。能讓自己的一身所學發揮到極致,這對于醫生們而言真的是一種幸福。
如果能在平時工作的時候,如果能在沒有新型冠狀病毒的時候也這樣就好了。
看朱敏華的表情有些無奈,孫立恩就知道,這邊大概是沒什么機會再去申請血漿了。他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后低聲問道,“要不……我去申請一下?要是能有適合的血漿送到,把劉院長轉院到我這兒來也行吧?”
“他這個身體不好轉,更何況……你怎么確保新申請到的血漿抗體滴度就夠呢?”朱敏華搖了搖頭嘆氣道,“現在是在是沒辦法,只能盼著老劉自己夠爭氣能扛過來吧。”
孫立恩腦子活泛這種事兒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朱敏華才會三番兩次的把他請過來會診。如果只論個人能力和資歷……孫立恩其實不太夠格參與到這個級別的會診里。一群國家隊的職業運動員打比賽搞賽前分析,找個省隊的年輕隊員來做參謀——這事兒說不過去的。
而孫立恩也非常稱職的發揮了作用。他一開始提出的治療方案確實起到了一定效果。而現在,孫立恩活泛的小腦瓜里又有了新的想法。
然后他就被宋文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就有這么一個想法……”孫立恩把手機拿的離耳朵足有半米遠,并且心虛的解釋著。但宋文的咆哮依然震的手機嗡嗡作響,全世界最帥的中老年婦女對著孫立恩罵道,“你他娘的腦子有病啊?!”
腦子活泛的孫立恩又一次把現有規章制度拋在了腦后。他提議通過抽取部分正處于康復期的患者血液,作為康復者血漿注射給得不到康復者血漿的危重癥患者。
“輸血制度是干什么的?就是為了防止你這種腦子有坑的人瞎胡搞的!”宋文痛斥道,“輸血反應你怎么處理?血液里的病原體你怎么抑制?沒有血站支持,你憑什么確定從其他患者身體里抽出的血液就是安全的?”
“我確定不了啊。”聽到宋院長終于把話說到這兒了,挨了足足十幾分鐘罵的孫立恩終于等到了自己一直期待著的機會。“可是現在的康復患者就算有獻漿意愿,至少也要等出院之后14天才行——劉連志院長不一定有這個時間。”
宋文突然沉默了下來,她也知道劉連志的情況嚴重,也知道現在血漿難得。沒有足夠的抗病毒藥物,劉連志的情況確實很危險。
“那也不能胡搞。”宋文的語氣溫和了一點,“血漿的事情我再問問看……看看能不能再協調一點來。”
孫立恩掛了電話,然后松了一口氣。故意拋出這種愚蠢的念頭惹著宋院長一頓罵果然還是有效果的。只不過這套從劉堂春那兒學來的招數,估計也用不了幾次。
宋文是整個宋安省國家應急醫療隊的隊長,同時也是臨時黨支部的支部書記。她說話可比孫立恩要有分量的多。
只要能忽悠著宋院長出面,再申請康復者血漿的成功率就能高出不少——畢竟宋院長自己應該也很清楚,成功救治劉連志所帶來的意義有多大。別的不說,至少能讓劉院長所在醫院的同事們振奮起來。
當然,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孫立恩自己也準備了第二套方案。如果宋文也覺得不應該繼續申請康復者血清,那孫立恩就會馬上開始落實第二套應對方案。
他打算請關谷雪提供一些母乳,然后直接灌給劉連志。
回到酒店狠狠睡了一覺的孫立恩再次睜開雙眼,時間就已經到了晚上六點四十。今天最引人注目的消息就是中央領導直接率領指導組趕到了湘北省,對疫情防控工作展開指導。同時,全省的確診病例也開始出現了明顯下降——加上臨床診斷病例,整個湘北省一共報告了2420個確診病例,其中還包括了1138個臨床診斷病例。
PCR的檢測能力還在繼續爬升,而針對存量患者的大排查還在繼續。為了支援湘北省其他地級市的抗疫工作,國家決定采取“一省包一市”的方案,對口支援湘北省其他城市的醫療系統。
而湘北省和云鶴市的主要負責同志也同時進行了調整。從這個決策上也能看得出來,中央認為之前的負責省事主要負責同志完成了一個階段的工作。他們完成了從發現疾病到轉變整個政府體系運轉體制的工作,而這份工作可不是簡簡單單動動嘴皮子就能搞定的。
一座醫院在面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時候,院長、書記和副院長們都是最重要的主心骨。他們對于醫院內的情況足夠熟悉,只有他們壓陣,醫院里的醫生們才能得到更加有針對性的支持。把湘北省和云鶴市的主要負責同志職務調整放到這個時候,也證明整個湘北省和云鶴市的情況已經足夠穩定,醫療系統已經徹底運轉起來了。
孫立恩一邊喝著水,一遍看著新聞期盼著,但愿從明天開始,確診患者人數能夠逐漸下降。但愿從明天開始,就能有更多的康復者血漿供醫生們使用。
同時,從云鶴市傳染病院的微信群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停用了五天的氧氣管道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
五天前,由于大量接受重癥和危重癥患者入住云鶴市傳染病院,傳染病院原有的氧氣管道和加壓設備已經無法滿足使用需求了。幾百名患者幾乎都有吸氧需求,但原來傳染病院的中心供氧設備僅能維持約100人同時吸氧。供應趕不上需求,中心供氧管道的壓力一直不夠用。為了保證為重癥患者能有足夠的氧氣可用,云鶴市傳染病院的醫生們不得不一次次往返于倉庫和病房,就為了給患者取所需的氧氣瓶。
而這個問題也迅速引起了云鶴市相關部門的重視,云鋼集團作為本地最大的國有鋼鐵企業,迅速組建了一支專業的擴建團隊。和其他國有設計企業一起在五天之內完成了醫用氧氣改擴建工程。
改擴建工程今天完成驗收,并且已經給投入了使用。孫立恩打心里覺著開心——終于不用再去樓下搬氧氣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