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豬后坐肉,一大塊就這么煮了,然后切成巴掌厚的一塊一塊的,整整齊齊的摞在大碗里,紅白相間,讓人一看,便食欲大開,饞涎欲滴。新鮮宰殺的大公雞,整只的放在瓦罐里,大火煮了小半個時辰,再小火悶了一陣子,就只加了小蔥,姜,蒜,鹽巴,拎上桌子來的時候,蓋子一打開,撲鼻的香氣立時便在屋子里縈繞不去,即便現在劉興早就不為吃食而操心,但聞著這味道,仍然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這是曾經的家鄉的味道。
這是他無數個夜晚魂牽夢繞的媽媽的味道。
一碗雞湯放在了他的面前,幾大塊肥瘦相間的肉片也堆到了他面前的碗里。
“吃吧,快吃吧!”母親坐在他的對面,直直地看著他,眼中滿是憐惜的味道。“三年都沒有吃上媽做的一頓飯了。”
一句話便讓劉興的鼻子有些酸了,夾了一塊肉,囫圇塞進嘴里大嚼起來,吃幾口肉,喝一口雞湯,在劉興看來,他大口品嘗的不是菜肴,而是家的溫情。
劉茹此時已經不餓了,打開的那個枇杷罐頭,爹娘終是只吃了幾小口,剩下的全都進了她的肚子,此時正兩手托著腮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哥哥吃飯。
“哥,你要多吃點。從前年我們家有年豬殺之后,每一次爹娘都會留下最好的一塊肉,腌制熏好之后,便懸掛在房梁之上,就等著給你吃呢!”劉茹道。“可是你一直沒有回來,每每放上一年之后直到有新豬殺了,才會把去年的那一塊吃掉,重新再做這么一塊。”
“好吃,好吃!”劉興連連點頭。
三年之前,離家出走,先是加入到了李德的游騎兵中,那個時候,游騎兵還很弱小,劉興成為游騎兵一員的時候,還不到一千人,在德州一帶游戈,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一天之中,倒有大半時間生活在馬背上。
慢慢地,游騎兵越來越強大,劉興也從一個小兵,慢慢地成為伍長,什長,伙長,隊率,到今天,他已經是統帶一個營的營官了。因為游騎兵的軍官配置,比步卒要高上一個檔次,他現在已經是宣節校尉,如果去普通隊伍之中任職,妥妥的一個旅帥。雖然離將軍還差那么一些距離,但劉興這樣的軍官,卻恰恰正是唐軍之中最中堅的力量。
他們不但有豐厚的軍餉,也會時不時地得到一些特殊的待遇,錢,對于如今的他來說,自然是不缺的。
“爹,娘,這一次我調回棣州,估計會待上很長一段時間,正好我也趁著這個機會,在城里買了一間大宅子,您和母親,小妹以后就搬去城里住,不用這么辛苦了。”放下筷子,劉興看著爹娘道。
“不去。”劉老漢的回答斬釘截鐵。
“爹娘,你們辛苦了大半輩子了,是該享福的時候了,以后就由我來養家。”劉興堅持道。
“你爹我還不到六十歲,就去混吃等死嗎?”劉老漢兒連連搖頭,年輕里家窮,娶不到媳婦,三十大幾才總算是脫了單,劉興雖然還只有二十歲出頭,但老漢兒的年紀,卻著實不輕了。“再說了,我干了一輩子,也閑不下來。城里頭哪有我們這里舒坦,這事兒,你別說了。你真要想孝敬我,等我爬不動了,再把我扛去。”
劉興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母親,但很顯然,在這個問題上,母親是支持劉老漢的:“興兒,我們去城里能干什么呢,你爹娘一輩子就只會侍弄土地,養個豬羊雞什么的,到了城里,游手好閑嗎,沒得把人閑壞了。現在我們身子骨都好得很,還能干上好多年呢!”
劉興沉默了一陣子,終于還是點了點頭:“那我這一次把小妹帶去吧。”
“你又不常在家,茹兒一個去怎么行?”母親連連搖頭。
“爹,娘,茹兒也已經十五了,一直呆在鄉下,以后也找不著一個好婆家。”劉興瞅了一眼妹子,道:“城里的宅子,我請了有傭人,都是老實本份的,小妹去了,便是小姐,自然只有他們敬著的份兒,城里有學堂,小妹大字不識一個,這是不行的。進城之后,我安排小妹去學堂念書,再學學什么理財管家的,可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跟個野丫頭似的。”
“哥......”劉茹頓時臉變成了一塊紅布,頓著腳不樂意地道。
“鎮子上也有學堂,也許女孩子上學,只是你妹年紀大了一些。”劉老漢沉吟道。
“爹,我安排妹子去的地方,不禁年紀的。”劉興道。
兒子年紀大了,歷練多了,已經頗有些當家的氣勢了,前三十年聽老子的,后三十年聽兒子的,現在兒子肯定比自己要見多識廣得多,看這架式,倒是為妹子在為以后考慮,以兒子現在的地位,當然是想為妹子找一個好妹夫,但前提也是妹子不能太草包。
“這樣安排也行,就聽你的。在鄉下野慣了,是該去學學規矩。”劉老漢點頭應允。
劉茹立時便垂下了腦袋,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憂愁。
“興兒,你呢?你也該成家了!”知道現在的兒子恐怕是自己安排不了了,劉老漢干脆直接問劉興了。
劉興一笑:“來棣州之后,以前的一個老長官也給我介紹了一門親事,等這一仗打完再說吧,再怎么我也要掙一個將軍的位子回來之后再說,不然沒得辱沒了人家的門楣。”
聽了這話,劉老漢更是沒吭聲了。要將軍的位子才不辱沒對方,不言而喻對方的門庭絕對不是自己這個農家老漢兒能比的。
“這一仗,咱們能打贏嗎?”掙扎了半晌,劉老漢還是沒有忍住。
聽出了父親話里擔心的意思,劉興不禁笑了起來:“對面的那些人,哪里是我們的對手。您就盡管放心好了。”
“去年你舅舅來了,說是那邊快要過不下去了,一直在不停地加稅加賦,都收到五年以后去了,還強征了好多人去當兵,聽說那邊兒都有十好幾萬人呢!”母親擔心地道:“這得多少人啊,你們人夠嗎?”
“打仗可不是人多。”劉興搖了搖頭:“舅舅那邊既然過不下去了,怎么不來我們這里討生活?”
“過不來啊,查得嚴。便是他,也是偷偷地跑過來的,可憐見的,開始我還以為是討飯的呢,還想我們這里,哪里還有討飯的人呢?”母親抹了一把眼淚:“我要他留下來別走了,可他一大家子呢,給他收了一板車的東西,都沒有要,說是帶不回去,最后給了他幾兩銀子,縫在衣服里,臨末了,也就拿了一塊臘肉。”
“所以啊,我們得盡快打過去,讓舅舅這樣的窮人,都過上像我們這樣的好日子啊!”劉興感慨地道:“不能讓那些人再荼毒百姓了。李相說過,我們是解放者,是建設者,要做到先天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你見過相爺?”劉老漢瞪大了眼睛。
“我哪有這個資格啊!”劉興連連搖頭:“不過我們義興社每個月都要上課的,課堂之上會有先生專門給我們講相爺說過的一些話,有些我們聽不懂,先生便詳細地解釋。總之就是一句話,我們義興社,就是要讓天下的窮人都過上好日子。”
“義興社是官府嗎,我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
“是官府,也不是官府。不過義興社您肯定是見過的。”劉興笑道:“那些著黑裳系紅巾的人,便是義興社的人啊!”
劉老漢恍然大悟:“每年春耕秋收的時候,倒是能見著許多這樣的人來幫忙。你不也是義興社的人嗎,怎么不跟他們一樣打扮呢?”
“我是軍官,跟他們有一些不一樣。”劉興知道跟老人解釋不通,也不欲多說。“爹,娘,軍務繁忙,明天一大早我就得走,家里的事情就這樣安排,茹兒晚上收拾一樣,明天跟我一起走,趁著這段時間還有空閑,我把小妹安排好,一旦開打,那我就又顧不上了。”
“我這輩子打過最大的架,就是跟鄰村的人爭水源的時候打過一次,雙方攏共一起也不過百來人,但也嚇得夠嗆,興兒,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你,可要好好的啊!”劉老漢不無擔心地道。
“你兒子身經百戰,連盧龍軍那樣強悍的軍隊都沒有打過我們,平盧軍算什么!”劉興大笑:“您就放心吧。”
這一夜,一家人都沒有睡。
喝完了飯,爺兒兩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說話,母親則又喜又悲地在屋里給劉茹收拾著衣物,兒大不由娘,終是要一個一個的從自家這個狗窩窩里飛出去了。
東北定,西北平,李澤的戰略重心,終于徹底地轉向了南方,而他第一個要拿下的,便是平盧節度轄下區域。像劉興所屬這樣的精銳部隊,正在一支一支地從各個地方向著平盧方向調動。整個棣州,正在一步一步地變成一個大軍營。
這一次,沒有偷襲,沒有計謀,李澤就要是用強悍的軍力,堂堂正正的碾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