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碰撞

伊文端起茶杯，把茶一口飲盡，露出質疑的神色：

“那些常年不見天日的守護者，對外界信息的了解還不如我們，它們口中所謂的預言，有什么可信度？”

剛剛他差點亂了陣腳，誤以為自己這段時間是在全程跟蹤監視中度過的，借著茶水稍稍穩定心神后，很快意識到——美尼斯這樣一個國家肯定不止一個守護者，對方通過其他渠道知道預言的事，并不奇怪。

“某種程度而言，它們確實和足不出戶的人一樣無知。”

艾露蘿梅低頭看著桌面，目光漸漸迷離：

“但是掌握了信息，不等于掌握了真理，某些規律就和圣河定期泛濫一樣，是可以通過公式計算的。”

“這么說，世界末日還能算出來！？”

伊文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仿佛是平靜湖面偶然蕩開的水紋，并沒有掀起什么波瀾，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這一瞬間，他聯想到了前世瑪雅人神叨叨的末日預言，他們好像就是用計算的方法，算出了2012這一天世界會走到盡頭。當初還嚇壞了不少人，可后來的事實證明，這一切只是個笑話。

她留意到對方眼中的神色，沒有回答，纖柔修長的指尖輕點著面，突然問道：

“伊文，你不相信神嗎？”

伊文在對方耐人尋味的眼神中，沉默了下去。

此時他心里充滿了迷惘，換做以前，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會理直氣壯的搖頭否認，并且暗中鄙視那些愚蠢的唯心主義者。

然而太陽真經、冥府圣典、神殿守護者、極樂凈土，這些都是親眼所見、并且親手證實的東西——怎能否定？

唯物主義可不是單純的否定神，它最關鍵的一條，可是‘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也就是說，如果世上真有神，唯物主義者一定會接受它，只不過不會像信徒那樣言聽計從罷了。

“我相信神的存在，也尊敬祖先。”深思熟慮之后，他一語雙關的答道——作為太陽神阿圖姆的子孫，尊敬祖先就是尊敬神，沒毛病。

“真是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呢。”

艾露蘿梅抿嘴輕笑，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接著他之前的話繼續說道：

“我相信守護者，因為它們的預言并不是來源于自己，而是來自我們的諸神。并且，結合現在美尼斯發生的一切來看，入侵者某天突然發難，想要毀掉這個世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會給予你們充分的信任和權利，相對而言，你們每個人也需要竭盡全力。”

“王族的力量么？”

伊文覺得遠遠不夠不夠，遲疑了片刻，決定還是直言不諱：

“王族和祭祀掌握著圣典和神咒的力量，高高在上的支配世界，依靠血緣區分上位者和普通人。這樣的統治維持了數千年，終于在如今走到了盡頭。因為不是所有研習圣典的人，都能達到堂姐您的水平，這也是我們最終失敗的原因。”

美尼斯帝國之所以能夠存續數千年，歸根結底的原因，就是只有王族和祭祀掌握著超凡力量。實力和宗教層面的雙重鉗制下，平民從未有過反抗的機會，他們既無法修煉圣典，也沒能力研習神咒，因此更談不上改朝換代。

依靠這點數量的精英壓制本土人，當然是固若金湯。但對上可以跨星球投放軍隊的外星人，單憑王族和祭祀集團的力量，永遠都不可能有勝算。

在伊文看來，美尼斯帝國想要翻盤，就必須解放勞苦大眾，解放思想，解放生產力，讓他們通過學習機械文明的知識得到力量。充分發揮兩億人口的工業潛力，將整個帝國用機械武裝起來，這才有機會趕走殖民軍隊。

不過這么做的影響，肯定就是王族和祭祀主宰帝國的局勢徹底瓦解，這也是大部分既得利益者不愿意看到的。

他不相信以艾露蘿梅的聰慧，會沒想到這點，只是她不愿意，或者說還抱有幻想，妄圖還停留在目前的統治手段上，靠著王族和祭祀的力量復興帝國。

“你的意思，是要把平民武裝起來？”

艾露蘿梅單手托起琉璃杯，視線順著杯面的紋理下滑，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我們別無選擇，王族的使命不是為了統治而統治，我們有義務讓這個帝國恢復尊嚴和強大，為此哪怕失去一些權力也是值得的。”伊文認真的回應道。

“你知道這么做的風險么？”她眼里透出針一樣的冷芒。

“當然，你我、乃至于整個王族都有被送上絞刑架的風險。”

伊文無視了對方此時的神色，他知道機會難得，此時已經開始推心置腹：

“正以為如此，這個國家需要一個偉大的舵手。她既要改革積弊，也必須平衡局面，維持帝國的運作。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你的痛苦，但我曾經坐在那張任人宰割的談判桌上，知道我們別無選擇！”

良久的沉默后，艾露蘿梅抬起頭，修長睫毛下的眼神煥然一新，像是看著一個和自己對等的陌生人：

“你是對的。”

在王女的眼中，伊文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里，抵直了腰，剪影削瘦而堅硬，分明穿著一身禮服，卻如身披鐵甲的戰士般威嚴。她曾經見到過這樣的身影，那是一位視死如歸的戰士，一個面對發動太陽真經的自己，還能依然保持斗志和尊嚴的勇士。

“依你的意思，我們應該從哪里開始……改革？”

“學習！”

伊文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派遣留學考察隊，去聯邦學習最先進的機械文明，將它們帶回來，在我們的國土上廣為傳播。”

“他們會愿意教？”艾露蘿梅輕輕搖頭。

“即便什么都學不到，我們也必須去了解他們。”

他也覺得學不到什么真東西，至少學不到機械師的核心知識，但是哪怕一點皮毛，對美尼斯而言都是巨大的進步。

這時窗外下起了雨，一陣密密麻麻的雨點打在落地上，艾露蘿梅扭頭看向窗外雨幕里蒙眬的宮廷。

“我會考慮的。”

她拎著裙裾站起身，含笑看著他：

“未來這段時間時間，我會擬定一份留學名單，向財團的人提出申請。如果得到批準的話，那個領隊的人，我希望是你。”

“我會全力以赴！”

伊文頓時喜出望外，有生之年能見識星際文明的模樣，也算是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