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云哥,你真是行俠仗義!感謝感謝!幸會幸會!”林樰今年十九歲,他78年跟隨家人從津門抵港,直接輟學謀生,至今已有五年工齡,社會的磨礪導致了他的從容老練,說話有禮有節:
“這半天我一直在擔心,最怕寶仔出事,幸虧你把他送回家,不然我沒法向他家人交代。”
“他家人究竟出了什么事?”陳維云切入重點。
“先進屋!”林樰不回答,壓低聲音,“進屋慢慢談!”
開了門,首先看見一個鞋柜,往里是客廳,家具不是太多,卻有股書香氣,墻壁上掛滿了美術畫框。
林樰應該經常登門拜訪這里,先從冰箱拿出兩瓶‘怡泉’牌易拉罐飲料,遞給兩人,又指指廚房:“寶仔,吃飯未?你老媽喜歡做蛋撻,廚房剩了很多,餓的話自己去拿。”
“阿云哥帶我吃過飯,美國佬的洋餐。”陳寶仔緊貼著陳維云,偷偷打量家里的環境,像是客人。
“到自己家你拘束什么。”林樰笑瞇瞇示意他,“那邊是衛生間,該沖涼去沖涼,那邊是你老媽給你騰的臥房,想睡覺去睡覺。”
陳寶仔只顧來回打量,沒有搭腔。
陳維云朝他挑下頭:“別傻愣著,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熱水,再找找茶葉,這位大佬找了你半天,應該斟茶道謝。”
“知了阿云哥,我這就去。”陳寶仔聽陳維云的話。
林樰見狀很稀奇,他把陳維云請到沙發上,打探著問:“云哥,你們是非法偷渡,從元朗趕過來估計會遇到麻煩,寶仔是不是途中碰上什么事被嚇到了?”
“未請教?”陳維云不慌解釋,先問對方姓名。
“哦,我叫林樰,在嘉禾影城做事。”
“能給皺大亨打工,林生你肯定有過人之處。”
“哪里啦,混口飯吃而已!我沒有簽約的,屬于臨時工,而且我不是演員,只是在劇組干雜活。”
“我聽說嘉禾紅星程龍也是從臨時工上位的,只要挨得了苦,拿到合約是早晚的事。”
“有見地!”林樰稱贊一聲,“云哥你對這邊的娛樂行蠻熟悉的。”其實他有點不習慣和陳維云談話,總是不自覺受到引導。
“我在大陸接觸過幾位香江的左派片商。”陳維云的解釋點到為止,“林生,咱們還是談談寶仔家人的事吧!”
他不透露底細,只關心切身問題:“實不相瞞,我在港沒有親戚,這次護送寶仔,不全是做好事,也有投靠的打算。”
林樰注意到他的坦誠,也開誠布公的講述寶仔家人的情況:
“今天凌晨十二點鐘,寶仔父母與成哥乘坐一輛私家車去元朗天水圍接寶仔,這輛車是成哥老大新哥的,他們在屏山文物徑出了車禍,這起車禍不是偶然發生,大佬新有一位仇家,把成哥誤認為大佬新,派人攔截這輛車,現場打斗激烈,寶仔老媽為了救成哥被斬了一刀,成哥為了自保,把那幾個爛仔全部斬成重傷,目前都呆在元朗博愛醫院的ICU里,成哥與寶仔老豆被抓進了元朗警署。”
林樰口中的成哥即是寶仔大哥陳寶成,陳維云從只言片語里得知一件事,陳寶成是一位職業古惑仔,不幸替他老大背了黑鍋。
“我老媽被砍了一刀?嚴重嗎?”陳寶仔拎著茶瓶走過來,聽見這話直接嚇哭。
“寶仔你不要擔心。”林樰急忙安慰,“你老媽傷勢不重,你大哥女朋友在醫院照顧她。”
“我要去看我老媽。”陳寶仔想老媽想到望穿秋水,恨不得長個翅膀飛到老媽跟前。
“你現在不能去探望她。”林樰臉色為難,“這件案子很嚴重,醫院派有警察,一旦你露面,他們會調查你的資料,如果查出你是逃港者,肯定也要抓你。”
“阿云哥,我想去看我老媽。”陳寶仔囔著鼻子,祈求的望向陳維云,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什么事能難住阿云哥。
“這件事很好辦。”陳維云沒有讓他失望,
“你是未成年,忘了人道主義了?明天去入境處申請辦證,他們會給你一個臨時身份,警察沒有膽子抓你。”
“對對對!云哥你不說,我差點給忘了,對寶仔這種情況,入境處會開一張臨時‘走街紙’,與身份證性質一樣,最多三天就能辦出來。”林樰關心則亂,一經陳維云提及,馬上附和一聲。
陳寶仔一聽不再糾纏,開始沏茶。
“林生,恕我冒昧,你和寶仔家人是什么關系?”陳維云迫切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對他相當重要。
如今寶仔家人被抓,審問的時候會不會把寶仔的事情捅出來?如果警察得知這里有非法移民,肯定要上門檢查,這樣的話,寶仔家里不能長住,他需要尋找下一個落腳點。
“老鄉關系!”林樰簡略解釋:“不止是大陸老鄉,我老豆和寶仔老豆都是僑民,他們當年在星馬長大,不過相互間不認識,到港后我們兩家才交往。”
林樰說話的時候總喜歡憨憨發笑,這是他的招牌表情,很容易引來外人的好感,他繼續講:
“寶仔家76年抵港,我家78年來,那年我才十四歲,我沒有文化,跟著成哥在油麻地果欄做搬運工,成哥剛來時是大陸仔,市場里總有人欺負他,他脾氣火爆,經常和人打架,后來被大佬新看中,把他收為門生,大佬新是號碼幫的頭目,整個油麻地果欄都歸他罩,原本我也想跟他混,但他看不起我,覺得我身手差膽子小,所以我一直沒有加入社團,我跟著成哥在果欄做了兩年,看不到前途,于是我轉行進了電影圈。”
果欄就是水果批發市場,而九龍油麻地果欄則是本港最大的水果集散地,每天四點到六點,這里會進行水果批發、競標、轉運等交易,世界各地的生鮮水果通過海路運過來,再從這里銷往本港十八區。
因為利潤豐厚,油水巨多,又匯聚了三教九流的閑雜人士,所以油麻地果欄也是本港最著名的社團絞殺地之一,性質與紅燈場缽蘭街差不多。
陳維云接過寶仔遞來的茶杯,抿了一口,“林生,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去找過寶仔?”
“只我一個!”林樰停頓一下,似是猜到陳維云話里的意思,直白問:
“云哥,你是不是擔心我把偷渡的事情泄露出去,導致警方來家里抓人?”
“寶仔老豆這么信任你,把找寶仔的重任交在你手上,你一定義薄云天啦,我怎么會擔心你。”陳維云以玩笑的口氣講出這句話,心想這胖子面相迷迷糊糊,反應倒是快。
“過獎啦云哥!”林樰說,“偷渡的事情,你把心放肚子里,我肯定守口如瓶!”
他拍起胸脯保證,“入境處沒有咱們大陸親屬的資料,警方根本不知道成哥有位親細佬,成哥馬子在天水圍有親戚,他們給警方的口供是去走親戚,為了防止泄密,寶仔老豆的同事以及成哥的兄弟全都被蒙在鼓里,這件事只我一家人和成哥馬子知道。”
“那以后要請樰哥你多多關照啦!”陳維云拿出萬寶路,遞上一根煙,對方接住他直接點了火機。
“不要客氣云哥!”林樰很享受他的恭維,卻又不托大,吐著煙圈說:“叫我阿樰!”
“得!”陳維云不反對。
林樰受人所托,忠于人事,又作了善后叮囑:“云哥,我會先替寶仔辦理走街證明,但是你的證件有點難搞,這需要寶仔父母回家后再詳細商量,這幾天你不要出門,暫時委屈你一下,呆在家里等消息。”
“明白!”陳維云點點頭,他在港舉目無親,暫時只能寄人籬下,“阿樰,像我這種情況,一般都是怎么落籍的?”
“辦假證!”林樰張口既來,“現在政策嚴,咱們又無錢無勢,除了假證沒有更好的辦法。”
林樰見他揉眉毛,急忙把當前的政策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現在想移居香江,必須走正規渠道,假如是外國佬,一般都采用海外雇員的身份,以工作簽證的辦法留港。
假如是大陸戶籍,政策又不同,成年人可以使用探親簽,工作簽,包括以兩岸的婚約,都能拿證。
但這些政策只針對正規手續入境的人,非法偷渡即使居夠七年也轉不成合法,因為黑戶偷渡香江時已經觸犯香江法律,七年拿證的條款不適用于黑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