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那天早上,維和分隊在基地里舉行了一個簡短的內部歡送儀式。
儀式邀請了一些家屬過來參加。
之前莊嚴給林清影打了電話,畢竟臨海距離基地不算太遠,自己這一走就是半年,見一面那也是必須的。
一大早,莊嚴就站在營房前的水泥路旁朝著大門伸脖子,希望能早一點看到林清影。
林清影的車出現在大門口處,莊嚴趕緊小跑過去。
“清影……”
莊嚴巴不得早點看到妻子,站在車窗旁等著林清影降下車窗。
沒想到,車窗降下,看到的卻是大舅哥林建軍。
那一剎,兩人面對面,不超過三十厘米。
莊嚴嗅到了林建軍臉上不同尋常的氣味。
火藥味。
林建軍……
什么風把他給吹來了。
什么事讓大老板親自開車當起了司機?
自己這是家屬歡送,雖說大舅哥也算是親屬……
可自己沒邀請他,怎么也來了?
何況,他不是一向都在京城嗎?
怎么忽然出現在這里了?
莊嚴頓時木了。
“哥……”
“嗯?”
林建軍的回答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十分聲音。
眼睛一瞥,掃過莊嚴的臉,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朝營房方向開區,丟下莊嚴自己傻站在大門處。
“噫——”
莊嚴撓著頭,只好跟著車跑。
到了營房,林建軍拉開門,后座上的林清影這才下車了。
一身淡藍色的純棉連衣裙,寬松,自然。
還是那么的漂亮。
莊嚴上前,向抱住林清影,忽然又停住。
林建軍在一旁門神一樣站著,瞪著自己。
莊嚴苦著臉問:“哥,我可沒招你。”
林建軍說:“你倒是沒招我,你招我妹了!”
莊嚴一頭霧水道:“這話又從哪說起呢……”
旋即一想。
興許是因為自己去維和的事,估計林建軍覺得莊嚴這貨當兵當得整天都不沾家了,所以興師問罪替妹妹討公道來了。
“哥,我實在對不起影子,我……”
“你怎么?”林建軍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去維和,很對不起我妹妹?”
莊嚴只好點頭:“是。”
林建軍忽然雙手一叉,叉在了腰里,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道:“莊嚴啊莊嚴,我本來以為你當個兵,大不了就是每個禮拜回來的時間少點,好歹人也在我妹身邊……”
他突然一擺手。
“好了,這我也不說你了,你當兵嘛,為國奉獻,為人民站崗,你高大上,我理解你,你也把我林建軍看得那么沒覺悟,好歹我爸當年也是當兵的。”
他語氣緩和了些,卻忽然又變得生硬起來。
“可是我妹妹懷孕了,你還要跑到非洲去?你知道不知道我妹妹這事都沒敢告訴你,怕影響你工作,要不是我媽那天過來臨海小住,發現我妹妹吃啥都吐,還真不知道她有了。你說,你還是個人嗎你?哦,老婆懷孕了,你自己一個人去非洲搞你的奉獻去了,你要榮譽,我妹卻沒人照顧……”
“老婆你有了?!”莊嚴不淡定了。
他是真沒想到會這樣。
“幾個月了?”
“去看了醫生,說是有三個多月了……”林清影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莊嚴,你要當爸爸了……”
“他有個屁資格當爸爸!”林建軍頓時毛躁了:“我發現當兵的就沒幾個正常人!當年爸就是這樣!林清影我真沒想明白,你到頭來還選個當兵的!你這不是自找苦吃嘛!”
“哥!”林清影打斷了自己哥哥的話頭:”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沒人請你來臨海!你自己要來的!“
林建軍被林清影一番搶白,頓時傻眼了,看了看自己妹妹,林建軍直搖頭:“人說女生外向,我以前還不信,這胳膊肘是真能往外拐了啊?我說林清影你嫁人我也沒攔著你,可我替你出頭你倒好,趕我走?”
最尷尬的就是莊嚴。
林家兄妹為自己吵架,怎么說都是自己倒不是。
“哥。”他真誠地對林建軍說道:“是我的錯,是我的不好,我活該被你罵,你就狠狠罵吧,我不還嘴。”
“你敢嗎?你好意思嗎?”林建軍咄咄逼人。
林清影氣急了,跺腳道:“哥,來之前你怎么跟我保證的?!”
林建軍氣鼓鼓地看了一眼林清影,又看看莊嚴。
莊嚴一副低頭認罪任憑處罰的模樣,林建軍這一肚子火還真沒法發泄出來了。
“這他娘的什么世界!都瘋了!”
說完,他跳上車,坐在司機位置上,關上門,扔下一句:“我在車上等!林清影你啥時候下來就直接上車好了!我都懶得理你!”
林清影扯了扯莊嚴,小聲道:“上去吧。”
莊嚴趕緊扶著林清影胳膊:“對不起,哥罵得對……”
林清影搖搖頭:“莊嚴,你還當不當我是你老婆?”
“當然!”莊嚴趕緊回答:“當然是我老婆,誰敢跟我搶,我廢了他!”
林清影噗嗤一笑:“既然知道我是你老婆,就別說那么多了,我和寶寶都會乖乖在家等你,你必須保證,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回來。”
“我保證。”莊嚴說:“其實你應該很放心才對,我是誰?能有啥事?”
“看把你嘚瑟的!”林清影笑了。
莊嚴忽然想起上次保存蝌蚪的事,于是說道:“告訴你個事兒,上次我們保存蝌蚪了,估計是怕我們出事,留個念想。”
“蝌蚪?”
“對,蝌蚪……”莊嚴說:“傳宗接代的蝌蚪。”
林清影忽然明白了”蝌蚪“的意思,臉一紅,伸手錘在莊嚴的胳膊上:”不要臉!“
“怎么不要臉了!”莊嚴死皮賴臉道:“那是科學……”
那天的送別會,許多人的妻子都來了。
雖然會上大家極力將離別的氣氛淡化,盡量輕松一些,但小禮堂里還是一股子濃濃的悲傷。
不少軍嫂的眼睛都是浮腫的,一看就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好幾個年輕的參謀都是剛剛領證或者領證沒多久,正可謂是新婚燕爾,丈夫卻要背上行囊飛到萬里之外的陌生國度,在戰火紛飛的地方執行任務。
說不擔心,那真是騙鬼的。
可是沒人哭。
真的沒人哭。
都忍著。
要哭,淚水就往心里流。
軍嫂不想讓丈夫擔心,丈夫也不想讓自己老婆擔心。
誰都極力控制著情緒,生怕一點點多余的動作都會撕裂脆弱的心理防線,以至于讓淚水成了決口。
分別的時刻,終于還是來了。
站在車旁朝林清影揮手告別的莊嚴忽然覺得,也許作為一名軍人,這不會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誰不想對自己的愛人承諾,從此形影不離永相隨?
但是對于自己來說,這卻是一種奢侈。
因為,你的名字叫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