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們是第四天災

林中鎮在大陸西南方，幾場春雨之后，氣溫似乎會很快轉熱。對在城鎮里生活的人而言，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現在鎮上的常住人口就有數千之多。從港口之間往來的商旅絡繹不絕，紛紛在這個路旁小鎮落腳，也帶來了許多充當護衛的冒險者。

橡樹旅館之中，賽麗亞正在自己的吧臺后面和那些從港口回來的老朋友們談笑風生。

艾莉克斯還在鍛煉，他和賽麗亞打了聲招呼，就帶著其他二人走出了旅館的大門。

街上熱鬧依舊，由于帶著哈娜，這一次鎮民們在側目圍觀的同時都自覺為洛基讓出了道路，讓他們前進的道路寬敞了不少。

過路的人們不少第一次看見這種魔物——上半身褐發美人，下半身黑白蛇尾。

路過人們對哈娜微笑點頭、或是竊竊私語，或者直接擺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仿佛在說哈娜不配進入人類的地盤。

但無論怎么做怎么想，他們都默默的讓開了路。

看來“鎮里來了個蛇人”會是林中鎮一段時間的談資了。

“哼……看看這些凡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毫無防備。渺若螻蟻的人類能夠坐大，他們真是生在了一個競爭者全是廢物的好地方。”

哈娜冷眼掃視著不同的面孔，一對蛇眸中充滿傲慢。

“……一句話就能同時得罪全大陸的人，你的小嘴可真甜。”

露可可聽見兩人的對話，笑了起來：“人類自然有人類的長處——在團結這一方面我們精靈就自愧不如。”

洛基好奇地看向了她。

“你說人類團結？”

“是啊。大多數人都甘于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愿意干最累的活，即使生活水平比不上同類也不會抱怨。如果是我們精靈的話，所有人都想做最優秀者，每個人都見不得別人多拿到了什么東西，這樣大家反而沒辦法合作起來。”

啊這？

洛基想了想，想不出一個所以然。

因為他覺得露可可的看法太過幼稚了。

“……我無法評價誰更好。”

深淵里的社會哲學就簡單許多：你殺我我殺你，勝利者統治一切，失敗者一無所有。

沒有人比洛基更懂黑皮精靈……呃，黑暗精靈。

作為精靈的表親，他們內部只能用一派和諧來形容，每個街區都有日常周常的無遮大會和亂x派對。全族上下沉湎于尋歡作樂和奴隸們提供的美酒佳肴之中——是洛基見過生活方式最放縱、最嗨皮的亞人種族。

但洛基覺得奧蘭大陸上的其他種族也沒比這些道德淪喪者好到哪里去。

國之大事，在殺與艸。

從哥布林到巨龍，再有道德的智慧種族都離不開以這兩件事為核心的集體生活。也沒有哪個種族就是那么高尚，至少洛基沒見過。

說話間，他們三人穿過廣場，進入了冒險者公會。

諾埃爾溫暖的聲音從前臺傳來：“你好，洛基先生！今天來有什么事呢？”

“我來注冊隊伍了……需要履行什么手續嗎？”

諾埃爾讓她的幫手去取那些文件，轉頭回答洛基。

“那么請先填一下隊伍成員的身份吧，只需要提供姓名、職業、籍貫三項基本資料，和注冊冒險者時的相同就行。如果還沒有注冊過的我們也會幫忙注冊……只收一點額外的手續費而已喔。”

遞到洛基面前的表格果然十分簡明，沒有尋常表格那種讓人頭疼的感覺。

用羽毛筆蘸起墨水，他迅速完成了表格。

隊長一欄填上自己的信息：

洛基/法師/神圣奧蘭帝國

然后是其他三人的信息。

艾莉克斯/戰士/神圣奧蘭帝國

哈娜左諾·由奈/法師/蛇人

露可可·克魯敏/射手/精靈

“這里沒有注冊冒險者的我們會收一些手續費，替你們注冊。其他的話還有一些文件，關于撫恤金的發放、優秀冒險者認證之類的……”

嚯，福利還挺齊全。

“那些多余的就不必了，手續費要收多少？”

注冊公會和三人注冊冒險者的份，加起來一共收取了13銀幣。

奧蘭金幣是一種大額交易才會用到的貨幣，在帝國不同地區、不同時期的匯率不同，但基本上都能換到10個銀幣。

哈娜左諾和艾莉克斯飯量不小，吃一頓好的要花1銀幣，在橡樹旅館租一個房間一天也花1銀幣。13銀枚幣不過是他們兩三天的生活費，對洛基來說不算太貴。

“您的隊伍要叫什么名字呢？”

——又到了洛基第一討厭的取名環節。

洛基討厭取名是因為這往往會暴露他貧乏的想象力。

有些時候實在取不出好的名字，就只能用第一個想到的東西命名了。

“就叫，‘第四天災’。”

“第四天災？”

諾埃爾唰唰在紙上寫下了這個名字，抬頭笑了起來。

“冒昧問一句，前面三個天災是什么？還是說，你們四個就是四大天災？”

洛基正色道：“是肅正協議、虛空惡魔和高維入侵。”

諾埃爾一臉困惑：“呃？”

她沒想到會聽到三個晦澀難懂的名詞。

對她而言，只有“惡魔”兩字還算熟悉。

“哈，只不過是一些法師間的玩笑話罷了，不用在意。”

看到諾埃爾呆呆的臉，洛基對自己的冷笑話十分滿意。

冒險者公會里擺有大量盆栽和木桌，也是冒險者休息聊天的場所。比起旅館，這里一般都只有冒險者來消費。

他們三人在這坐了一會。

沒過多久，諾埃爾就拿到了制作完畢的銘牌。

“這里是三位的銘牌~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受公會認證的冒險者隊伍啦！”

諾埃爾開心的笑著。

艾莉克斯和洛基完成剿滅哥布林巢穴的任務，戰斗能力被評為B級，露可可也已經是B級冒險者。

至于哈娜，她沒有任何履歷，是最基礎的F級。

整個隊伍的綜合評價也是B級。冒險者隊伍可以在到達每個城鎮時在公會報到，如果有雇主要指定隊伍替他完成任務，這個評級和隊員的評級一樣是重要的參考。

當然，洛基對這些一向是無所謂的。

哈娜沒有和兩人一起，而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獨自等待，見到洛基辦完了手續，馬上滑了下來。

洛基向她遞來一份刻有字的鐵牌：“收好了，這是你的銘牌。”

是和露可可一模一樣的銘牌，只是上面刻著的是她的名字。

“哈娜左諾·由奈——再次看到用人類語言寫下的這個名字，真是令人懷念。”

猶如一塊浮冰正在融化，她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

洛基用魔法對她耳語：“惡魔也會為時間流逝而感慨么？”

哈娜吐了吐蛇芯：“會——如果能重來的話，我一定要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把她吃掉。”

“……”

她黑白色的蛇尾不安分地左右搖擺起來，隨后劃出一道五芒星陣，將銘牌收進了自己的儲物空間之中。

“有了這個銘牌，你進城也會比較方便了。”

露可可看向洛基：“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去狩獵那只鷹龍？”

“還要再做一些準備。等大家休息好，幫艾莉克斯買一套裝備，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洛基沒有說的是，他也需要抽出一兩天的時間來學習馬格納創造亡靈的方法。

一個懂得發明創造的亡靈法師，絕對比那些照本宣科的亡靈法師更有力量。

……只是，進行實驗需要的死者該去哪里找，這就讓人有些苦惱了。

原路返回橡樹旅館，在這吃飯的人多了起來，看起來有不少是行商打扮。

本來用餐時間洛基會躲在房間里，“用面包和水”解決。

但現在他來到了賽麗亞的面前。

賽麗亞踩著棕色長皮靴，在吧臺后和伙計們一起忙活著。

“你來了，需要幫忙么？”

“我想問一下，最近林中鎮是不是有集市。是不是能買到武器和盔甲？”

賽麗亞手指點著下巴，想了一想：“集市就在明天，但要是買武器和盔甲務必要去鎮上的鐵匠鋪，那里的作品會更可靠。不過要是想買魔法道具的話——明天的集市里可能有商店沒有的東西。”

“如果是呃……用作施法的……施法材料會不會有賣呢？”

洛基本想直接問賽麗亞哪里能買的到尸體，但很快想起來這里是神圣奧蘭帝國的林中鎮，不是哪個深淵領主的要塞。

她拍了拍手，笑了起來：“巧了，作為精靈，我也略懂魔法。也賣一些小東西哦。”

隨后她拉開了身后大木柜的抽屜。

“看看這些桃心和漂亮的小晶塊——都是女孩子和喜歡的禮物喔~”

“……啊，不用了，多謝你給的情報。”

在道謝之后，洛基很快找到了正在大吃大喝的三人，現在作為小隊成員，露可可的飯錢也是他出。

烤面包、本地干酪、煙肉、土豆、還有加入精靈香料的香燉巖雞——十分豐盛，即便是小康家庭也不敢天天這么吃。

現在艾莉克斯正用木勺挖著盤子里的土豆泥，余光瞥到洛基靠近，便側過身來，一手托腮，一手向洛基遞出自己的木勺。

“——真香，你要不要來一口？”

后者環抱雙臂沒有說話，歪了歪腦袋。

反而是哈娜先開了口。

“哼——即使是被馴化的魔物都明白，不能惹飼主生氣。”

“……不許在這陰陽怪氣！”

哈娜的嘴巴張大到一個詭異的角度，一口吞下了美味多汁的雞腿。

只見她頸間潔白的肌膚上下滑動了一下，就吐出分叉的舌頭，把一根剔得干干凈凈的骨頭扔到了艾莉克斯的盤子旁邊。

“是你在陰陽怪氣吧，金發白癡。”

她的蛇眸中滿是嘲笑。

艾莉克斯扭頭，滿臉不快，咚咚敲起了木勺。

露可可有被哈娜的殺氣嚇到，默默咀嚼著自己的面包。

“還要拜托主人，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品嘗那些更美味的東西了。”

洛基疑惑道：“你是說……”

“那些強大的魔物——人類我也不介意。我不挑食。”

實際上哈娜只要是帶魔法的，哪怕只剩骨頭架子她都能吃，這就是惡魔。

“放心，你很快會有機會，在那之前就好好遵守人類社會的規則。艾莉克斯，吃完飯我就帶你去購置裝備。你得想想自己接下來要怎樣戰斗。”

艾莉克斯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

日上三竿，街道上的行人稀少了一些。

洛基和艾莉克斯穿過大同小異的街巷，尋找賽麗亞所說的鐵匠鋪。

“這鬼天氣……”

陽光有些過于猛烈了。

洛基看向身后低頭跟著自己的墮天使：“艾莉克斯？”

“……怎么了？”

她還在悶悶不樂，全因為哈娜口中“飼主”二字。

“你有沒有想過作為凡人自己會怎么生活？”

艾莉克斯停住了腳步，看上去十分疑惑。

“為什么問這個？不……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生而不凡，我有我的天賦使命和責任，我不會像凡人一樣生活。”

說到最后，她話鋒一轉。

“但是萬一要像凡人一樣生活——我只能作為修女，用這種方式把自己奉獻給主。”

即使你已經被你的神拋棄，也還是深信不疑么？

洛基本想這么說，但說這話實在是毫無意義。

于是他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我的愿望是幸福的生活下去。”

艾莉克斯琥珀色的瞳孔里充滿了大大的疑惑：“啊，你剛才說了什么？”

“……不要覺得奇怪。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還記得。那時我只希望有一份體面的工作，讓我供養未來的家庭，給我的老婆孩子體面的生活，一起幸福的活著直到死去。”

“老婆，孩子？”

這樣的鋪墊總艾莉克斯覺得洛基接下來會說出一些不幸的事，一些促使他以亡靈的姿態茍活于世的事。

洛基撓了撓頭：“我死前還年輕，沒有結過婚——不過如果沒死，應該會有人愿意和我結婚的。”

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許更加不幸，艾莉克斯看向洛基的眼神帶上了一絲憐憫。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放棄了那時的理想，但也有了新的理想。魔法……和你所信仰奧蘭靈一樣，同樣涉及了世界本源的秘密。我有了無盡的時間，我有了更冷靜的思維，我可以有機會利用世界上所有智者的知識。只要我足夠強大，我就有機會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理’。”

亡靈法術令人著迷的重要原因——永生。

永生意味著無盡的可能和希望。

永生的代價十分痛苦，轉化為亡靈會失去所有的神經感覺，失去一切來自肉體的快感，只剩冰冷的意識來操作一具已經不屬于自己的身體。

而且“永生”只是理論上可行。實踐中就算是大巫妖馬格納也沒能活到時間的盡頭，他早已形神俱滅，淪為了一抔塵土。

在奧蘭靈的信眾眼中，這種永生更是一種扭曲的生命形態，是令人作嘔的褻瀆。

“不可理喻的想法。在吾主的秩序中，你作為亡靈就應該投身地獄，等待最后的審判。這樣你才不會影響到其他人的幸福。”

“憑什么——你們天使有沒有想過我們凡人想要的是什么？是一個被神明精心規劃的秩序，還是一個能追尋自我意義的世界？”

洛基希望作為亡靈的自己也能被人類社會接受。

“你……”

艾莉克斯有些說不出話，一半是憤怒，一半是疑惑。

“……主不在乎。凡人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他們內心真正想要什么。沒有主的指引，他們總是在作死，把所有事情弄得一團糟。”

洛基攤開雙手，說出自己的想法：

“那些也可以無所謂……但一個死而復生的人為什么一定是邪惡的？我見過比我卑劣百倍的生者，也見過如同天使般善良的亡靈——我只是不想被無端地排斥和討厭。”

艾莉克斯比劃雙手，認真強調著：“沒有人，比我們天使，更懂這個世界。這里宛如貴族們養花的溫室。不遵循吾主之道，不向祂祈求庇護。哈娜左諾那樣殘忍無道的異形就會接踵而至，殘殺、吞噬、奴役她的子民。你的意思是要讓其他凡人們在地獄中追尋人生的意義么？”

她說出了一些洛基不該知道的秘密。

“好吧……盡管我并不能完全認同。但你們所追尋的道路確實有可取之處。”

洛基感覺自己從艾莉克斯的話中窺見了一些世界的真相。

艾莉克斯重新看向前方，想起自己曾經的誓言。

“守護……我們會永恒守護這個世界。”

當她再看向洛基時，眼神里沒有了常有的蔑視。

“——你知道嗎？你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亡靈，洛基。”

洛基雙手叉腰，干笑了兩聲：“我知道，所有人都說我怪。比起其他巫妖，我更懂包容和理解……”

艾莉克斯別過了頭，面無表情：我看——怪就怪在你太愛裝又臭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