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慢慢商量

夜半時分，他站在北城的28號樓樓頂上，頂著初春的寒風，看著面前不遠處的兩幢大樓被切割成一個個小塊，滿心都是惆悵。海獅城的北城，很快就要徹底不復存在了。

而這一點，甚至已經和北城的玄秘職業聯賽項目，都不再有太大的關系。

只是他本人純粹地希望把北城剩下的這不到6萬人，盡快地全都轉移進城墻里頭，這樣等到了今年冬天，這些人就能在他們的有生之年，第一次在極冬的時候，也能走出大樓，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不得不說，至少南城東一區的綠化確實做得不錯。

再然后，從今往后，海獅城就不再有南城和北城之分。

“設想是不錯，不過做起來很難吧？”又從東華國晃悠過來的王神機，站在耿江岳身旁，裝得跟人生導師似的，問一些明顯是廢話的問題。

但饒是如此，耿江岳沉默片刻后，還是輕輕點了下頭。

因為王神機至少沒說錯。

管理這么個爛攤子，確實不容易……

北城的兩幢樓拆了，還有最后一幢要拆，但南城內部，卻沒有安置這些拆遷戶的地方。如果短時間內南城的那幢樓無法建造出來，那么這群人就得一直留在這里。

哪怕是玄秘職業聯賽正式啟動了，這幢樓也得繼續當釘子戶。但問題是，現在海獅城政府暫時沒那么多錢，玄秘職業聯賽委員會也拒絕出這筆巨額資金。

一幢樓的造價，可是足足兩千億聯盟幣呢！

希伯聯合國能援助九幢大樓，是因為他們有這個意識形態的宣傳需要。

而且確實收獲很大。

靠著這個超級大廣告，他們在高原大陸的數十個項目，都得以順利推進。甚至在東華國國內，因為個別地區民眾意愿強烈，東華國的高層之間也開始因此出現齟齬。國家原本審定的，占總比只有30的腦波電發電量，今年或許有可能提升到35甚至更多。

細想一下，以東華國的國家體量，這將會是多么大的一筆生意。

哪怕這筆生意并不掌握在希伯聯合國的各大家族手里，但即便硬件上不共通，軟件市場上他們也依然大有可為。要是哪天東華國能像西方這樣，腦波電占到總發電量達到90以上，到時候以東華國老百姓的購買力，那才叫真正的未來可期。然后希伯聯合國也能騰出大筆原本用以同化東華國的“能源安全專項資金”，花在那些真正能掙錢的地方。

不過以上種種，對現在的耿江岳來說，都不是重點。

甚至連那幢樓，也頂多就是時間問題。

“錢的問題好解決，問題是還有太多事情，需要時間去理順。”耿江岳淡淡道，“我前些天說要廢除海獅城的市民等級制度，但一時半刻的根本就做不到。硬件上就完不成。海獅城智能系統，現在只認海獅城原先的那些市民卡。

現在東一區和北二區、北三區，用的是以前的南城系統，北城剩下的這幢28號樓，用的是以前的北城系統，還有希伯聯合國新建的北四區，用的是他們的智能系統，市民卡這么簡單的東西，想要統一起來，至少沒個半年時間做不到。

大樓要新建，系統要重做，市民卡也要重做，只要一天沒完成，我們新的這套社會體系就很難運轉起來。非要強行去做的話，行政成本會非常高，而且造成浪費。可要是拖著不管，我后續的計劃就無法展開，錢就生不出來，造新樓的計劃就無法完成。問題又回到原點。

結果搞了半天，還是搞到我自己身上。

我不把那個啟動資金搞出來，所有事情就全部是扯蛋。

原來所謂的當家，就是這么回事……”

“對啊。”王神機笑了笑，“要是你解決不了問題，別人干嘛聽你的？當家這種事，小到一個家，大到一個國，誰能搞來錢，誰就說了算。誰能解決問題，誰就說了算。當老大的，生來就有義務負責喂飽底下的人，不然誰給賣命？”

“奶奶的……”耿江岳道，“我聽你這個話，怎么說得那么像我們熊貓？”

王神機笑道：“因為混社團也一樣的嘛。”

耿江岳半晌不語。

王神機又換了個話題，說道：“卡爾梅迪奇被你嚇得不清。”

耿江岳淡淡道：“他要是心里沒有鬼，就不會被嚇到。”

王神機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但他們還是賺到了。”

耿江岳轉頭盯著王神機看了幾秒，沉下臉道：“老兄，你是來拱火的嗎？”

“你已經知道了嗎？”王神機面不改色，“我還以為你不知道，跟你交換一下情報而已。你送給那些移民的禮物太貴重了，移民到東華國的那兩百零七個人里頭，已經有十二個遭遇到攻擊，我們那邊為了保護他們，警察都死了六個人。現在已經是部委督查要案。

荀主席因為對這件事拍了板，現在在國內的情況非常被動。他要是現在下去，可就不見得是竇主席接班了。你不想表個態什么的嗎？”

耿江岳反問道：“給你們站個臺？”

王神機道：“我們好，你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耿江岳想了想，問道：“那這個臺怎么站？”

王神機轉頭望向南面，指著海港說道：“我們想在這里建一個永固軍事工事，作為東華國和海獅城締結永久軍事同盟的標志。”

“永久？”耿江岳笑了，“永久是多久？我活到哪天，就是哪天嗎？那我死了之后，你們會不會撤軍？中南次大陸聯盟的維和部隊還沒撤退，他們的三萬移民現在都還滯留在這里，你們又要讓我接收一批永久駐留的部隊。海獅城到底是誰的海獅城？”

王神機道：“你可以多考慮一下，我們可以提供很多東西給你們。海獅城的海水淡化裝置也快老化了，換起來很麻煩，但是這個真的拖不得。

另外說起來，你們的東一區、北二區和北三區，這二十六幢樓，都是兩百年前造的，技術上落伍好幾代了，不打算換新的嗎？南區那幢樓，也一百多年了，去年冬天還一直開著門，低溫傷害也是很厲害的，老化程度估計沒兩百年也有一百五十年了，還有你們的衛星壞了，現在連信號都得借中南聯盟的，一年下來也是不少錢……”

王神機掰著指頭給耿江岳算當家成本。

耿江岳默默地捂住耳朵。

王神機微微愣住，停了下來，問道：“你干嘛？”

耿江岳：“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王神機沉默片刻，“大佬，惡意賣萌，可恥啊。”

耿江岳松開手，看著王神機說道：“技術，必須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我明年會派人去天京大學學習，你們只要教技術，剩下的事情，我會解決。這個事情，可以”

王神機眼睛一亮：“慢慢商量？”

耿江岳點了下頭：“嗯，”

王神機嘴角一揚：“好，那就謝謝耿總理，再見。”

海獅城的夜空中，響起螺旋槳的轟鳴聲。

王神機的背包里伸出來一個飛行器，很快飛遠。

看樣子就知道，這顯然不是他的真身……

耿江岳仰頭看著王神機消失在夜空中，微微喘了口氣。當老大，就是這么麻煩，現在都活在計算和計算中，利益永遠擺在個人情感之前，不然就是對全國的不負責。

東華國某“親耿派”，現在需要他這個大魔王提供籌碼，才能保住位置，但是他們所需要的籌碼，偏偏又是和海獅城的核心利益相沖突的。

如果耿江岳同意東華國永久駐軍，早晚有一天，一定會引起海獅城國內的意見反彈，可如果不幫這個忙，海獅城眼下緊急需要解決的問題，就肯定無法得到解決。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問題該怎么解決？

要是在兩年前，老馬敢對耿江岳問出類似的問題，耿江岳肯定會認為老馬是在找茬。

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一個都不能丟。

這種邏輯上就無法解決的悖論，你狗日的還想在日常操作中搞定？

可現實，從來就是這么操蛋。

邏輯上無法解決的悖論，往往卻真的能在操作中得以實現。

而實現的辦法，就是剛才他和王神機像說黑話似的，反復提及的那四個字——

什么叫慢慢商量呢？

很簡單，首先第一步，耿江岳二話不說，假裝自己是個傻逼，直接答應。這樣一來，東華國那邊的“親耿派”，就相當于直接拿到了解決問題的鑰匙，局面上不會再那么被動。

然后接著是第二步，有鑒于長期駐軍是個非常嚴肅的事情，所以各種駐軍細節，都值得反復來回地商量。包括駐軍地點位于哪里，面積多大，能修建什么東西，不能修建什么東西，修建的工事規格如何，長多少、寬多少、限高多少。能裝載什么武器，不能裝載什么武器。

駐守士兵人數幾何，駐防士兵要達到什么要求，士兵的管理是歸東華國還是海獅城，如果犯了法，是在海城市接受審判還是在東華國，用的是海獅城的法律還是東華國的法律？

士兵的補給怎么解決，如果是東華國解決，那每年的補給次數是多少，哪些東西可以補給，哪些又是違反海獅城公序良俗的。還有士兵如果長期駐守在海獅城，萬一睡大海獅城姑娘的肚子，又或者有東華國女兵的肚子被海獅城帥哥睡大，孩子的國籍又怎么判刑……

如此種種，慢慢商量完，搞不好接下來即將接班的竇建華都要退休了。總而言之，就是這個話題當然可以說，不但能說，還應該日日說、月月說、年年說，已證明兩國關系之好，“親耿派”對大魔王的影響力之大。但駐軍的操作，對不起，商量不完，就不許亂動。

這就是所謂的好好商量，光說不做，能說不能做。

你說問題解決了沒？

當然解決了。

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不但東華國的某派人會直接得利，海獅城也肯定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長期的核心利益，也完全不會受到任何損失。

最多就是國內會有小笨蛋，自以為是地起來跳兩下。

但是不要緊，海獅城現在總共也就只有兩百多萬人，耿總理有信心把他們教育好。

上門入戶，一對一、面對對地教育。

一定讓小笨蛋知道，總理雖然嘴上出賣了國家，但實際上并沒有那么干。

而反過來，像某些其他國家的老大，雖然嘴上守護了國家，然而實際上，他們何止沒守住底線，幾乎就連底褲都沒有守住。卡爾梅迪奇被耿江岳嚇破膽后，直接就簽署了免除海獅城一切債務的協議。什么國家利益，在家族存亡面前根本無所謂。

甚至可以這么說，在希伯聯合國十三家族的人的眼里，政府就是尿壺，他們有需要了，就拿來用一下，用完了，還能轉讓給其他人用。而這些國家的老百姓之所以傻乎乎地還相信自己是國家戰略的獲利者，只不過因為卡爾梅迪奇這些人使用夜壺的手段非常有迷惑性。

同時也因為像耿江岳這么有悟性的人，也非常樂于配合。

就在卡爾梅迪奇宣布免除海獅城一切債務前兩天，海獅城剛剛又爆發了一場小型抗議。數千名海獅城熱血青年，在排骨的帶領下走上街頭，高呼希伯聯合國還我同胞命來。

游行結束后36小時，希伯聯合國政府便宣布，為了表示對海獅城巨大損失的哀慟，也作為對兩千余名遇難者的紀念，希伯聯合國將把海獅港的經營利潤，永久用于海獅城的經濟建設，不讓這樣的悲劇再度上演。同時扯出駐扎在海獅城的8000名維和部隊，相信已經覺醒的海獅城人民，有能力完成對自己家園的保護。遇難的兩千名移民，將永遠享有海獅城和希伯聯合國的雙重國籍！希伯聯合國和海獅城友誼地久天長！

所以聽聽這話，簡直都不是人能說得出來的。

明明就是退股了，就說成“把海獅城的經營利潤永久用于海獅城的經濟建設”，明明就是撤軍了，就說“相信海獅城有能力保護家園”。論被人暴揍一頓后的體面躺法，到底能體面到什么程度，卡爾梅迪奇的文秘現場撰文教育你……

國家臉面，國家利益，國家實力，國家關系，這些普通人一輩子都很難摸進骨子里的東西，其實并沒有多么復雜。只不過因為普通人的屁股，幾代人都很難坐到某個位置上去……

“唉……”

龍椅坐得有點硌屁股的耿江岳，微微嘆著氣，從兩百多米高的大樓上飛下來。

幾步走到被拆得亂七八糟的北城廢墟前。

拆遷隊，剛剛幾小時前就回去休息了。

偌大的賽場上，兩幢超級大樓的廢墟，堆得比海獅城境內最高的山還高。

耿江岳站在建筑廢品山上，微微張開手，身下的建筑材料，就像是被吸進黑洞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少。半小時后，兩幢大樓的廢品，就被收拾得干干凈凈。

而耿江岳我的世界中，儲備靈力值也隨之達到了一個超級天文數字。相比之下，獵魔師群體當中，能儲備靈力值的人雖然不少，但最多也就儲存本身的十倍、幾十倍，最多百倍而已。不像耿江岳，目前是論“能連著用幾十年”來計算的。

唯一可惜的是，儲備靈力值不能轉化成怪物靈力精華，不然耿江岳估摸著，自己光靠收破爛，一年之內就絕對能收出個世界第一強國來。

“唉……寂寞啊……”站在北城積滿雪的賽場上，耿江岳輕嘆一聲，然后抬起腕表，問了熊貓一句，“你那邊今天有怪嗎？”

等了幾秒，就收到了那頭賤賤的回道：“有啊，來啊，快活啊”

“操。”耿江岳笑罵一聲，原地消失。

這一晚，貝隆城的邊邊角角，被清理了個干干凈凈，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