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回首半生,盡是失敗

臨走之時，葉無憂給那名叫曲荷的少女，留下了幾顆回春丹，讓對方再分給一些受傷的五毒弟子。

龍場距離此山，大概還有約莫半個小時的路程。

此刻葉無憂與王淵明已經到了山下，向著龍場方向行進。

或許因為是山下，離那山洞有些距離，又或者是那最為濃郁的瘴氣此刻已經過去。

此地的瘴氣濃郁，比起山上方才要好上不少。

王淵明依舊是眉頭緊鎖，雖未說話，但神色之間依舊是透露著不安與擔憂。

葉無憂看在眼里，但卻沒有多說什么。

多說無益。

時間一晃而過，葉無憂的視線之中，此刻終于出現了那往日里熟悉的房屋。

雖然草木都已經枯萎，但或許是這里離瘴氣發源地有些距離，四周沒有被腐蝕的痕跡。

王淵明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隨即加快了步伐，向著龍場內沖去。

但葉無憂的腳步卻是有些放慢。

他看了一眼地圖。

沒有言語。

王淵明有些焦急的跑進了龍場，來到了他與眾多弟子所居住的院落內。

他大聲呼喊，呼喊著弟子的名字。

但是沒有回應。

王淵明的眼中此刻忽然浮現出一絲恐懼。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緩緩走向前方的一處房屋。

他走的很慢，腳步有些舉步維艱。

他敲了敲門。

房間很安靜。

這位已經年近四十的中年文士此刻終于忍不住，眼中陡然浮現出一抹，在他身上已經多年未曾出現的怒意。

他一腳踹開了房門。

房間內依舊很整潔，桌面上的書本還是保持著翻開的樣子，一旁的香爐此刻還在燃燒，散發出陣陣驅逐蚊蟲的香味。

仿若一切如舊。

但王淵明此刻卻如同墜入深淵。

他沒有就此放棄，而是又去查看了其余幾間房屋。

王淵明的神色有些說不出的僵硬，最終回到了院中。

連續的奔跑，連續的被瘴氣侵蝕，終于讓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倒了下來。

他掙扎著起身，跪倒在有些泥濘不堪的地面上，兩只手在地面上劃出了一條深深的印痕。

那忍受了無數世俗挫折，受盡了多年病癥的煎熬之苦，都未曾傷心與失望的男子，此刻面容有些扭曲。

無聲言泣。

葉無憂的身影此刻緩緩走進院落。

這個結果，他方才在外面，便已經知曉。

此刻他只是看了一眼此刻那跪倒在地面上的中年文士，然后走進了鄰近的房屋。

二十三枚回春丹，這是葉無憂身上的全部。

他留了一大半在宗門，還自己消耗了一些，剛才又分給五毒眾人一些，此刻，只剩下二十三枚。

他將這些丹藥，給那些此刻已經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書生服下，然后走出了房屋。

葉無憂目光沒有轉動，只是看向天邊那依舊存在的黑云，輕聲道。

“王兄，如果哭泣與悔恨就能讓你弟子蘇醒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那么多悲傷的事情了。”

王淵明的眼神微微一顫。

葉無憂接著開口，聲音平淡。

“我給你的每一位弟子都服下了一枚靈丹，或許，或許能延緩一下如今的狀況，方才，已經有好幾位又重新恢復了生命體征。”

“盡人事，聽天命，雖然我不怎么信命，但此刻我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全部。”

王淵明眼中頓時綻放出光彩，從地上有些踉蹌的起身，聲音微微顫抖。

“如今，如今可有辦法救治？”

葉無憂沉默了。

最終，他輕輕說道。

“若是這漫天瘴氣不散，即便救治了過來，也只是浪費精力罷了……”

“此地的瘴氣濃郁程度較之山上已經薄弱了很多，但普通人卻是絕對承受不住的，王兄，你自己也是武者，若非你服用了五毒的避瘴丹，即便是你，也支撐不了太久。”

葉無憂的聲音平淡，但卻透露著一絲惋惜。

縱然如今能救回那些弟子又如何？

待那些普通人醒來后，再次受到瘴氣的侵蝕，就算是神仙也無能為力。

想要救治這些人，唯一的方法，就是讓瘴氣散去，才有那么一絲可能救活。

王淵明的神色有些怔然，葉無憂話語中的含義，他自然清楚的很。

他的眼中此刻露出一絲復雜，隨之有些無力的張了張嘴，神情有些僵硬。

王淵明此刻目光看向四周，看向這此刻一片寂靜的龍場。

漫天的黑霧籠罩了整座山脈，他望著那些簡陋的房屋，看著那此刻已經一片荒蕪的叢山峻嶺，看著那往日里，他與弟子辛辛苦苦，開辟出的那一片片耕地。

房屋已經破爛，山脈叢林已經荒蕪，耕地更是徹底荒廢。

王淵明眼中突然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嘲諷，但神色卻是隱隱有些怒色。

他獨自站在那兒，此刻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平淡至極，沒有一絲感情的波瀾。

“葉兄，我突然想知道我一直以來，到底是在追求些什么東西，你知道么？”

葉無憂沒有說話。

王淵明并不在意，而是接著說道。

“我有著可以很舒適的生活，我父親曾經高中狀元，他想讓我考取功名，好好讀圣賢書。”

“我去過大楚，去拜見過道門的長老，我曾禪坐三年，想要明悟何為佛道。”

“我最終放棄了那些佛與道的追尋，而是熟讀經書，謹聽圣人之言，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理能解決一切。”

“為了追尋這個理，為了追尋這個道理，我經歷了種種，創立了心學。”

“哪怕我因此被貶，因此被百官所憚，因此被無數讀書人謾罵鄙夷，我都不在乎。”

“因為我覺得我已經要摸到答案了，龍場的生活，很艱難，但也很平靜。”

王淵明的話語一直很是平淡，也述說的很是緩慢。

他此刻頓了一頓，接著開口，情緒逐漸有了一絲波動。

“但是。”

王淵明的眼中露出了一絲復雜，以及一抹隱隱的不甘。

“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

“我拋棄了所有的功名，放棄了所有的榮華，來到此地，只是為了探尋理而已！”

“矢志不移，追尋圣賢，錯了嗎？”

“仗義執言，挺身而出，錯了嗎？”

“為何天地還要如此對我，我的弟子追尋我而來，他們不應該在這里結束！”

王淵明的神色此刻露出痛苦，他走出院落，望向這整座龍場。

他的神色有些疲憊，眼中露出嘆息。

“葉兄，你知道么？我已經三十七歲了。”

“年近中年的我，此刻一事無成，整日只是空想。”

他突然彎下腰，在那片他親手開辟，此刻已經枯萎的菜園中，抓起了一把土。

王淵明的目光注視著手中，他將手掌輕輕松開，土壤頃刻落下。

葉無憂站在一旁，目光平淡。

已經是黑暗至極的天地之間，此刻輕輕拂過一絲微風。

王淵明的話語伴隨著微風傳來，聲音平淡，但卻話語復雜。

“回首半生，我的人生盡是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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