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談判已畢。
無論皇族還是世家,各自都選擇退讓一步。
大家都知道,氣氛不能一直劍拔弩張,否則相互僵持,容易話趕話談崩。
所以昭寧才會故作恐嚇,而鄭觀魚則是連連叫屈,雙方的意圖都很明顯,大家提一提親戚的關系緩和氣氛。
但是昭寧的恐嚇稍微有些狠了,鄭觀魚明顯對昭寧極其的畏懼,他似乎是經常挨打,故而顯得膽戰心驚,別人都知道昭寧只是恐嚇而已,唯有他卻覺得自己很可能真會挨揍。
他求顧天涯幫忙不成,突然又轉向李建成,可憐巴巴的道:“姐夫,你總不能看著我挨揍吧。我姐姐可是你的正妃,這層關系你可不能忘了。”
李建成呵呵而笑,搖搖頭道:“你是我小舅子,秀寧是我親妹妹,你又不是第一次被她暴揍,隨便讓她打兩下就好了,否則她發起瘋來,說不定真會下死手。”
鄭觀魚長長一嘆,轉頭看著昭寧道:“我的姐,輕點打行不行?”
昭寧冷哼一聲,顯然沒有答應。
鄭觀魚無奈仰頭看天,仿佛無比悲壯的道:“好吧,算我倒霉!誰叫咱們兩家有親戚呢,每次談判都是把我推出來。談判一回,我挨打一回,習慣了,無所謂,我就是個受氣包,隨便平陽姐姐打……”
昭寧突然道:“若你選擇脫離世家,我可以保證不再打你。”
鄭觀魚登時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連連道:“那肯定不行,我才不會犯傻。堂堂滎陽鄭氏的嫡子,脫離世家投奔皇族,到時候你是不再打我了,滎陽鄭氏絕對會把我打死。”
顧天涯忽然也開口一句,大有深意的道:“我對你十分好奇,感覺不像個世家出身,倘若你有興趣,可以到顧家村做客。”
鄭觀魚遲疑一下,似乎有些猶豫難決,但他最后還是鄭重點頭,輕聲道:“聽聞你在村中辦了幾個產業,我確實挺想去見識一番,倘若你不嫌棄小弟叨擾,我自當登門拜訪一番。”
顧天涯呵呵一笑,伸出手來示意于他,道:“用不用擊掌約定?”
鄭觀魚也笑了起來,搖搖頭道:“何須約定啊,等會我就隨你一起前往顧家村。”
顧天涯點了點頭,道:“那可是蓬蓽生輝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欣賞,鄭觀魚敬佩的是顧天涯心懷百姓,而顧天涯則是欣賞鄭觀魚的舉止灑脫。
這不像個世家公子,他身上沒有那種戾氣。
今日之事,至此已是到了尾聲,皇家收回兩成田產和糧食,嚴格說起來并不算虧,但是世家絕對大賺,因為他們吞下了八成。
顧天涯心里有些傷感,忽然忍不住嘆息出聲,喃喃道:“我準備了這么久,我努力了這么多,然而事到臨頭,卻只能認下這個結局。果然人力有時而窮,光是心有抱負是不頂用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實力一切都是空談,今日之事已經上升到了皇族和世家的層面,他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做個看客。
無論談判是贏是輸,他的那點力量幾乎忽略不計。
這時旁邊伸過來一只手,但見李建成滿臉肅重的道:“能夠收回兩成,這已很是不錯。”
昭寧則是急急鼓勵,十分夸張的道:“如果沒有你的籌謀和努力,此事也許還要等待許久。”
就連李世民都跟著點了點頭,沉聲道:“雖然只有兩成田畝和糧食,但這已是極其巨大的財富,無數世家吞下去的肉,竟然被你給摳了出來,此事遍數古往今來,恐怕也沒有幾次先例。”
然而顧天涯仍是面帶艱澀,嘆息又道:“我們都知道,那些田產和糧食是百姓的,我們都知道,世家侵吞糧食和田產是有罪的,可是知道又能如何,只能眼睜睜憋著。”
對方世家之中有人冷笑出聲,語帶嘲諷的道:“你還想怎樣?你真以為你有本事嗎?倘若你不曾攀上平陽公主,你以為誰會拿正眼看你?一個黔首出身,整天想著胸懷蒼生,你以為你是圣人不成?這天下難道只有你是對的……”
昭寧勃然大怒,對那人兇狠而視,厲喝道:“盧照云,我看你今天是真的一心想死了。”
原來那說話之人正是盧照云,但是這貨毫不畏懼昭寧的恐嚇,反而冷冷笑道:“我只是在說個事實而已,讓你男人能夠認清自己的身份。否則他繼續這樣下去,將來的結局讓人擔憂,雖然我們答應不再動他,但是不敢保證他來招惹我們。”
言下之意不說自明,這是在提醒顧天涯老實一點。
昭寧氣的面色鐵青,幸好被李建成急急攔住。
顧天涯遠遠看他一眼,突然語帶深意的道:“盧照云?范陽盧氏?不知閣下家族之中,是否有一位名叫盧照鄰的人?”
盧照云微微一怔,隨即冷冷哼了一聲,道:“盧氏何其龐大,分支各地綿延,你說的盧照鄰我沒聽過,所以你不用和我攀關系。”
顧天涯淡淡一笑,搖頭道:“我可不是和你攀關系,我只是覺得很可惜,倘若盧照鄰真是出自盧氏,恐怕他會因為你這種人而蒙羞。”
盧照云登時大怒,勃然作色道:“你莫不是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你今日能活下命來全是仗著皇族,說穿了,就是個吃軟飯的貨。你以為我們的退讓是因為你?你怕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些……”
他語氣如此刻薄,然而顧天涯并未生氣,反而像是心有所悟,有感而發道:“是啊,你們的退讓并不是因為我。在你們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錯的。”
盧照云冷冷一笑,滿臉傲然道:“你明白就好,以后老老實實守規矩,否則哪一天觸怒世家,李氏皇族保不住你。”
他還想再說幾句,結果卻被人拉住,有人低聲勸阻,略顯無奈的道:“照云兄,你此舉有些過了,世家之所以強橫,不是強橫在嘴上,你如此恐嚇人家,反而拉低了咱們的層次。”
盧照云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下意識辯駁道:“我只是在警醒他,讓他認清自己的舉動何等可笑。”
那個拉住他的世家之人嘆了口氣,顯然是不愿意和盧照云這種人攀扯,無奈迫于彼此乃是同一陣營,所以不得不再次進行勸說,低聲道:“此次利益之爭,雙方各有訴求,所以這事并無誰對誰錯,自然也談不上可笑一說……”
這人說著看了顧天涯一眼,隨即又道:“倘若站在我們世家的角度去看,這位顧小哥確實是極其可恨,可若是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去看呢?恐怕所有的黎民都要給他立塊牌匾。他以窮苦之身,卻能胸懷天下,此乃心存志遠之人,吾等應該予以欽佩。而不是出言譏諷,拉低了世家的層次。”
盧照云面色一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燒,但他性格偏執,怎能承認錯誤,強硬道:“一個泥腿子,也敢斗世家,我即便不譏諷于他,也要讓他認清自我。他就算心存志遠,志向也極其可笑。”
那個世家之人無奈搖頭,放棄了繼續勸說盧照云。
就在這時,忽然大門之外響起聲音,但聽那似是一個蒼老者悠然而語,飄飄渺渺傳進了縣衙之內……
“當污濁變成世間常態,心存清醒就是一種大罪,明明是這個世界不公,然而被迫吃藥的卻是清醒之人!”
這話說的含義頗深,眾人聽的都是一怔。細細品味這話之后,陡然發現這是一種指桑罵槐。
五姓七望頓時有人目光森然,沖到門口大聲厲喝,道:“是誰故弄玄虛?”
可惜大門之外根本無人。
偏偏那個蒼老聲音依舊悠然,仿佛虛無縹緲一般傳來,突然道:“顧天涯啊,你殺人了,你背棄了自己的家訓,忍了十八年竟然不再隱忍,但是貧道卻要告訴你,其實你的家訓是錯的!”
這次連顧天涯也怔住了!
卻聽那聲音猛然一變,竟然有種金戈鐵馬的肅殺,宛如隆隆之音,再次傳了進來,森森然道:“世間大雨磅礴,萬物茍且而活,收起你的隱忍,無人為你背負太多,所以,你得狠一些。天下世家又能如何?你身后難道沒有靠山嗎?大唐皇族若是軟蛋,世上還有不軟之人,放手去奮斗吧,有人一直在看著你…………”
聲音說到此處之時,忽然變得縹緲遠去,但是仍有最后幾句話,遙遙傳進了縣衙中。
“從今天開始,顧家的家訓改一改,若是忍無可忍,那就無需再忍!”
世家之中,有人早已竄出門外查看,天策府這邊,也有秦瓊急急奔出,但是無論世家那邊還是秦瓊,轉眼間全都從門外回來,各自免得驚異的道:“門外百步之內,并無可疑之人。”
滿場眾人全都目瞪口呆。
百步之內,無可疑人?
那么剛才的聲音從何而來,難不成這個世上真有神仙么?眾人忽然看向顧天涯,目光之中隱約帶著驚異。
他們剛才可是都聽到了,那個聲音說顧天涯的身后有后臺。
什么樣的后臺?
敢把天下世家不放在眼里?
可惜他們卻不知道,這一刻顧天涯的內心簡直翻江倒海,他雙目看著門外,眼光已然發直。
像是傻了!
足足好半天之后,顧天涯才呆呆開口,喃喃道:“擴音喇叭?怎么會有擴音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