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李正素三回首

盧仁看了一眼薛湘靈的背影，眼神一轉，對著胡婆言道，“老婆婆，你過來，我有話跟你商量！”

胡婆走過來，問道，“什么事呢？”

盧仁又看了一眼薛湘靈，言道，“是這么個事，我們府里啊，缺一個哄小少爺玩的老媽子，我看這位大娘子，看上去好像是念過幾天書，知書達理的樣子，你去問問她，看她愿不愿意去呢？”

胡婆也是一臉的喜出望外，這可是好事啊，哄小少爺玩總比在外面流落街頭，天天喝粥要強上萬倍啊，而且如果薛湘靈能夠在盧員外的府中有了一席之地，那么自己也能跟著吃上點干的，也不用天天喝粥了。

胡婆來到李正素的背后，言道，“姑奶奶，您聽見沒有哇，人家的府上缺一個哄小少爺玩的老媽子，您是愿意去了，還是不愿意去哇！”

李正素雖然有些心動，但是面子上還是故作矜持的言道，“既然有這樣的好事，你，為何不去呀！”

胡婆一臉堆笑的說道，“您看您這話說的，我這個歲數了，怎么著都方便，您在他們府中，吃的好，睡的好，我在外面啊，為您打聽著老夫人和姑老爺的消息，您看好是不好哇？”

李正素聽到胡婆這樣說，也是頓覺心中一陣溫暖，于是握著胡婆的手，言道，“你這一片苦心，我心中俱以明白，我情愿跟隨他們，去個大戶人家，討一個溫飽也就是了！”

說著，李正素也是悲從中來，自己一個大戶人家的夫人，現在竟然淪落到去給別人家當老媽子去了，這種心理落差，不足與外人道也。

胡婆看著掩面哭泣的薛湘靈，也是微笑點了點頭，言道，“行了，您這就算是答應了，成，我去跟他們說說！”

胡婆來到盧仁盧義的面前，言道，“二位，她答應了，請二位多關照啊，多關照啊！”

盧仁盧義也是客氣的拱手說道，“不用客氣！這是自然的事情！”

胡婆看著李正素，言道，“姑奶奶，您這就跟著他們去吧！”

李正素微微頷首，一臉悲苦之色。

盧仁盧義開口道，“跟我們走吧！”

李正素看著胡婆的背影，悲聲言道，“胡婆，你要來看我啊！”

薛湘靈流落至此，遇到了胡婆，就把胡婆當成了自己唯一的寄托了。

胡婆也是笑著說道，“成，過兩天，我一定前來看您的，行了，姑奶奶，我先走了！”

又走了兩步之后，李正素扭過頭來，一臉悲戚的看著胡婆的背影，高聲喊道，“胡婆，你一定要來看我呀！——”

胡婆離著遠遠的，點了點頭，揮了揮手。

又走了兩步，李正素扭過頭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高呼，“胡婆！——”

胡婆也是趕緊回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李正素如同一個失去母親的幼獸一般，眼中帶著依戀，哀哀切切的說道，“胡婆，你，你，你可千萬要來看我啊！”

胡婆看著李正素，眼中也是含著眼淚，輕聲的說道，“您就放心吧，我只要有了工夫啊，我，我，我就來看您的，行了，走吧！”

胡婆也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扭頭快步就下臺去了！

李正素也是悲從中來，哭著跟著盧仁盧義就下臺去了。

這一段李正素的表演簡直就是入木三分，將一個落魄的貴婦人演繹的也是淋漓盡致，尤其是到了最后這兩次回頭，讓臺下的觀眾都忍不住落下了幾滴同情的淚水。

來到了盧府。

盧仁說道，“這伺候人的差事啊，是夠難為你的了，但是，過兩天，你習慣了也就好了！我們這小少爺啊，從小是嬌生慣養，進的府里啊，你別給磕著碰著就行了，行了，你把你這眼淚給擦了，咱們這說話啊，就到了！”

盧義說道，“成，你在府外等著，我進去稟報一聲！”

盧義走進府中，開口喊道，“有請員外，夫人。——”

丫鬟和碧玉一同出場，這丫鬟是個小姑娘，但這個碧玉很明顯是個男扮女裝，胖乎乎的，腦袋上扎著一個沖天杵的小辮，看著甚是好笑。

兩人一人一側站好。

盧員外和夫人一同出場。

這位盧夫人，正是裴琰之飾演的趙守貞。

如今的趙守貞可不是六年前的趙守貞了，一聲藍色的錦緞袍子，頭上的簪環首飾也是明晃晃的晃人眼睛。

盧勝籌開口唱道，“功名成就免貧困，”

裴琰之跟著唱道，“終日感念贈囊人。”

這兩段唱就點名了一切，這位盧勝籌是因為考中了功名，如今也是富了起來，而趙守貞則是一直沒有忘記當初在春秋亭贈送自己的鎖麟囊的那位好心人。

兩人在中堂落座，上場門這一方的椅子是裴琰之坐的，下場門那一方的椅子是員外坐的。

這就是華夏古代的規矩，以左為尊，有些人會經常鬧誤會了，說我看這臺上，明顯這左邊是上場門的方向啊。

但是你要知道，觀眾的方向是反著的，其實就是根據演員來確定的，裴琰之這么坐下之后，他的左手就是下場門的方向，所以，那邊才是左。

所有的京劇中，你都可以明顯的看到，男女二人一起出現的時候，男子一般都是站在或者坐在下場門這一方的，還有如果兩個男子同時在場的時候，下場門這個方向站的人通常是身份高的人，或者說是客人，一般過去的時候，主人都會把客人讓到左邊，以示尊敬。

《坐宮》里的楊延輝和鐵鏡公主，就是鐵鏡公主在上場門這邊。因為夫妻二人，男子為尊。

《二進宮》里的兵部侍郎楊波和定國王徐延昭，就是楊波在上場門這邊。因為徐延昭的身份更高貴。

《珠簾寨》里李克用和程敬思，李克用身為主人就站在上場門這邊。

還有在之前的《春秋亭》那一折里，裴琰之的小轎子跟李正素的大轎子就是這么左右并排的。

盧義拱手言道，“參見員外，夫人！”

盧勝籌問道，“何事啊？”

“您叫我找的那個哄小少爺的老媽子，我給您找到了！”

盧勝籌微微頷首，輕輕捋了一下自己的髯口，言道，“喚她進來！”

盧義到門口喊道，“大娘子，隨我進來吧，我們員外喚你呢！”

盧仁盧義說完，就站在了一邊。

李正素微微低頭，心內忐忑不安，輕移蓮步，慢慢的走進了府中。

到府中之后，李正素也是立而不拜，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低著頭，也不說話。

旁邊的盧仁盧義也是急的不行，盧仁小聲的說道，“大娘子，你別愣著了，見過我們員外和夫人啊！”

李正素站在上場門這邊，低聲言道，“見過夫人！”

裴琰之微微頷首，說道，“罷了，你姓什么，哪里的人士啊！”

李正素言道，“我姓薛，登州人士！”

裴琰之看了李正素一眼，言道，“哎！這登州這一場大水，境況如何？”

李正素眼中帶悲的說道，“俱以淹沒了哇！——”

裴琰之也是一陣傷感，言道，“哎！實實得可慘吶！——”

裴琰之看了一眼在一旁默默無言的員外，言道，“老爺，就將她收留了吧！”

盧勝籌微微一笑，言道，“夫人所言，無有不可，就依夫人！”

裴琰之臉上帶著一絲滿意，言道，“丫鬟，帶她到后面更衣！”

丫鬟走到李正素的面前，言道，“薛媽隨我來！”

李正素跟在丫鬟后面，下臺去了。

裴琰之言道，“碧玉，去叫你家小東人前來！”

一旁的丑碧玉也是來到了門外，高聲叫道，“小少爺，夫人叫你呢！”

“來了！”一聲清脆的童聲，一個小孩子從上場門蹦蹦跳跳的就出來了。

這小孩正是盧勝籌和趙守貞的獨子，名叫盧天麟。

盧天麟進門就沖著員外和夫人鞠躬，言道，“爹爹，媽！”

看著活潑的兒子，裴琰之也是嬌聲問道，“兒啊，你到哪里去了哇？”

盧天麟一揮手，說道，“我在后面讀書玩啊！”

裴琰之眉頭微蹙，問道，“讀書就是讀書，哪里還能玩耍吶？”

盧天麟笑著說道，“我一邊讀書，一邊玩啊，不是更有意思嗎！”

裴琰之也是喜笑顏開，沖著盧勝籌說道，“老爺，不是我夸口，你我的兒子啊，年紀雖小，倒也有些志氣呀！”

盧勝籌則是一臉不快，手中的扇子虛點著盧天麟，不滿的說道，“什么讀書，分別是在玩耍，你看他渾身都是泥土，還有什么志氣啊！”

裴琰之這才看到，盧天麟身上有些泥土，不由得問道，“對呀，我說兒啊，這是哪里來的塵土哇！”

盧天麟一副不在乎的模樣，言道，“媽，我念書念膩了，上后花園打秋千去啦，摔了一個跟頭。”

聽了這話，裴琰之也是驚聲站了起來，趕緊上前查看，言道，“怎么，摔了一個跟頭么，摔著無有，摔著無有哇？”

盧天麟笑著說道，“沒摔著，沒摔著。”

裴琰之這才放下心來，笑著說道，“兒啊，為娘給你雇了一位媽媽，陪你玩耍，你看可好哇？”

盧天麟搖了搖頭，言道，“我可不要！”

說完，盧天麟指著旁邊的碧玉，一臉嫌棄的說道，“又一個跟他一樣，又丑又胖的，我可不要！”

碧玉也是一臉無奈的樣子。

裴琰之則是緩緩的坐下，輕聲細語的說道，“兒啊，這位媽媽年輕的緊，而且容貌秀麗，估計你一看啊就會喜歡的呀！——”

盧天麟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撇了嘴說道，“那呀，那我得好好瞧瞧！”

裴琰之拍了拍他的胳膊，言道，“碧玉，喚薛媽前來！”

碧玉一臉的不快，因為她本身就是陪小少爺玩的，但是這又找來一個同行，頓時讓碧玉心中一陣的不安。

碧玉來到臺口，不耐煩的說道，“薛媽，薛媽，你衣服換好了沒啊，你快出來吧！”

說完，碧玉一臉不屑的沖著臺口指了一下，撇了撇嘴。

李正素從上場門出來，換了一聲帶著花紋的衣服，雖說還是素服，但是比之前的貧服也是要好上不少。

李正素開口念道，“一家離散付東流，骨肉牽掛在心頭。”

李正素右手一抖水袖，握在手中，背于身后，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

盧天麟一看，原來這次找的老媽子還真是年輕漂亮啊，頓時走了過來，問道，“媽，這就是你給我找的人嗎，長得可真漂亮，我愿意跟她玩！”

李正素拉著盧天麟的手，看著盧天麟，真是如同看著自己的兒子周大器一般，眼中帶著幾分慈愛，言道，“小公子，我來陪你玩耍，可好哇？”

盧天麟點點頭，沖著裴琰之說道，“媽，我愿意跟她玩！”

裴琰之也是點點頭，言道，“薛媽，你就帶著小東人到后花園玩耍去吧！”

李正素微微頷首，言道，“遵命！”

旁邊碧玉一臉不開心的說道，“你們跟我走，我帶你們去！”

裴琰之看著李正素的背影，開口叫道，“薛媽，轉來！”

當年薛湘靈經常也是叫梅香“轉來，轉來”的，沒想到，今天就輪到自己了，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啊！

李正素趕緊拉著盧天麟轉過身來。

裴琰之看著李正素，言道，“薛媽，帶領小東人到后花園玩耍，千萬要提防金魚池，小心太湖石！”

李正素點點頭，言道，“曉得了！”

裴琰之也是滿意的說道，“去吧！”

但是當李正素剛轉過身，還沒走出兩步，身后的裴琰之又是一聲，“薛媽轉來！”

李正素只好轉回身來，看向了裴琰之。

裴琰之看著李正素，言道，“莫惹梁上蜂，休挑蛛網絲。這松針已長，不要刺到小東人了！”

李正素記在心中，開口言道，“件件曉得！”

裴琰之這才放心的說道，“去吧！”

盧天麟都有些不耐煩了，于是說道，“薛媽，咱們快點走吧！”

碧玉也是說著，“走吧！走吧！”

誰能想到，李正素剛剛走了沒兩步，這裴琰之那催命的聲音又傳來了。

“薛媽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