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吧?”
望著胖子滿臉是血,蘇鴻信突然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余了。
“嘶——”
“能有啥事,命還在就行!”
胖子邊吸著涼氣,邊含混的道。
再見他腮幫子一鼓,嘴一張,一顆帶血的門牙已被吐到了手心。
“老東西好大的手勁兒啊!”
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別看皮面上沒個傷,可這就一會兒的光景,胖子鼻梁都已經烏青發腫,高高鼓了起來。
“媽的,要不是這地方施展不開,擠得慌——”
蘇鴻信撇撇嘴。
“得了吧,別說那幾個人,就是那位裹腳老太,三四個你,也照樣得直挺挺的倒下!”
胖子卻不樂意了,一梗喉嚨,嚷道:“放你小子的屁,要不是那幾個孫子夾著爺爺,我怎會著了道,你小子我看就是慫,膽小怕事,一個字,孬——”
蘇鴻信沒說什么,也懶得去爭,他眼神晦澀,神情變幻,扭頭瞧瞧老太離去的方向,嘴里低著聲喃喃自語道:“那可不是什么手勁兒大,分明是鞭法,敢情還懂些真把式!”
他先前趁著老太走他跟前過的時候可是仔細留意了一眼,這朝下的手心上,全是一塊塊磨出來的硬黑老繭,分明是下過真功夫的。
想到這,蘇鴻信眼神都有些發亮。
這些“真把式”可不常見,非但不常見,更是少之又少,他爺爺當初就給他說過,打從建國之后,這些東西便已經陸續失傳了;加之幾番動蕩,歲月變遷,更是燒的燒,毀的毀,到最后,很多東西還沒來得及傳下就已經斷了,他爺爺每每提起這些事,總是不勝唏噓。
當時,舊時代的武人為了生存,只能去適應,真把式就慢慢成了哄人的花架子,偏向于表演,舍棄了實戰性,成了強身養生的功夫。
要知道以往練一門功夫,那可都是為了生存而造就的手藝,有的人浸淫十年八載,這才習有所成,成就一門非凡絕技。
可惜先輩之技,后世未傳,再加之受到規則約束,且都疲于生計,誰還肯沉下心耗費半生去習武,只怕不是練的妻離子散,就得窮困潦倒;何況,世人也已不需要它們,以法治國,焉能容規則之外的東西存在。
蘇鴻信還記得小時候每回看見電視上什么這個大師,那個大師,他爺爺總要氣的罵個半天,說什么欺世盜名的騙子。
不過。
萬事總有例外。
因為,他蘇家偏偏就傳下了一門技藝。
正是那劊子手用刀的技藝。
此技喚作“持刀六刑”,可運使諸般刀技,分作斬首、剝皮、剮肉、抽筋、剔骨、分臟六技,但凡刀具入手,皆能運如臂使。
小時候,他爺爺可是村里鎮上最出名的屠戶,客人要幾斤肉,一刀下去,刀尖沿著肌肉紋理一過,干凈利落,筋肉都能分揀出來,絕對是不多不少,堪為神技;不過這老爺子也聰明,歷經了不少苦難,心性活泛,知道哪些東西是不能露的,每每有人問起,只說四個字,唯手熟爾。
可惜,到他爸那一輩,都忙于賺錢,打小就出門闖蕩了,而且用他們老家的話說,就是性子太匪了,愛爭強好勝,他爺爺擔心把東西傳下去,惹出禍事,所以一直藏在心里。
直到蘇鴻信出生,三歲,他就成留守兒童了,自幼和爺爺過活,老爺子可是愛極了這個孫子,日復一日,天天教上一些,硬是把一身的本事都傳給了自家的孫兒。
連帶著他六個姐姐也跟著學了點,不然怎么能打的一群男娃兒哭爹喊娘,成了學校里的扛把子。
這可是個秘密。
屬于他爺倆的秘密。
蘇鴻信起初也當是屠戶殺豬的手藝,那是死活不肯學,嫌棄的不行,嚷著將來要當科學家,才不要當什么殺豬匠;結果他爺爺就變著法兒的哄他,譬如今天把豬腿上的肉剔干凈,留一半給他燉湯喝,明天把豬頭上的肉剝下來,給他涼拌著吃,好家伙,蘇鴻信硬是沒忍住肚子里的饞蟲,不到半年,就變成了個大胖小子,但刀法技藝也跟著見漲。
而且,蘇鴻信還記得他爺爺曾經出去了大半個月,偷偷摸摸帶回來很多東西,泡了一大缸的藥酒。那時候年紀小,很多東西記得不太清楚,只記得每天晚上,都要把他扒光了,用藥酒推拿揉捏一陣,打這之后,氣力漸增,年年運動會都能得獎,差點上了體校。
書歸正傳。
眼見得真把式,蘇鴻信心里可是吃驚不小。
不過他卻站起了身,因為他實在受不了身旁這個胖子的廢話,八成受了氣,沒地撒,落他身上了。
萍水相逢,別說他沒上去,就是他上去了又能如何,落那人堆里,指不定被誰暗地里捅上一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換個地兒。
蘇鴻信轉來轉去,沿著那裹腳老太離開的方向走了去,沒成想讓他找到個座兒。
這座椅可不是什么軟墊、皮墊,木質的,簡直硌的人腚溝都在發疼,但比坐地上實在是好了太多。
對面坐著兩個打盹的漢子,一個穿著青灰色的長衫,頭發梳著三七分,一絲不茍,瞧著文縐縐的,倒像個教書先生,在外面;另一敞著短褂,留著青皮頭,魁梧高大,膚色黝黑,像是莊稼漢。
不過他身邊的卻是個女人。
這女人穿著身素色旗袍,懷里還抱著個四五歲的女娃。
蘇鴻信只是一瞧,登時明白了這座兒為什么沒人坐。
就見女人生著張白皙細膩的圓臉,依稀可見涂著些淡淡的脂粉,柳眉彎眸,小小的紅唇緊緊抿著,瓊鼻挺翹,端是長的韻致嬌媚。
可惜這么一張耐看姣好的臉上,卻縱橫交錯,有著幾條駭人的傷疤,像是被人拿刀劃過一樣,這一抬頭,湊著車廂里的昏暗燈光,簡直能把人嚇個半死。
不過,蘇鴻信沒那么多想法,又餓又困的,只要是個大活人,甭管模樣再丑,也都和他沒關系。
挪了挪硌疼的屁股,蘇鴻信伸了伸腰,打了個哈欠,就合上了眼睛,他可真是希望一覺睡醒就到站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
睡到半夜的時候,迷迷糊糊中。
蘇鴻信就感覺有人好像碰了他一下,只睡眼惺忪的一瞧,當下立馬就清醒了。
就見對面那青皮頭的魁梧漢子,這會正小心翼翼的從他身旁女人的懷里想要抱走那個女娃。
孩子是睡著的,女人也睡著了。
“偷孩子?”
見蘇鴻信一睜眼,那漢子立馬投來惡狠狠的眼神。
蘇鴻信心頭暗嘆,這可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他忽咧嘴一笑。
“給你臉了,你他媽的跟誰耍橫呢?”
那漢子聽到這話眼神立變,可就見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啪”的便抽在了他的臉上,力道大的驚人,一口碎牙和血飛出,當即哼也不哼,一屁股塌椅子上,昏死了過去,半張臉頰瞬間腫的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