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正在院子里練習走路,消息是吉平進來通報的,說外頭來了個客人。
姜妙見他神情古怪,心下有些好奇,“什么客人?”
吉平支支吾吾道:“是……麗娘。”
姚氏正摻著姜妙,聞言,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她來做什么?”
“怎么會是她?”姜妙打死都想不到,這個險些被她忘了的人,會親自找上門來。
雖然瞧出姚氏不高興,但她還是覺得,麗娘不會無緣無故來找自己,便擺擺手,吩咐吉平,“帶她進來。”
“妙娘。”姚氏皺著眉,“你別忘了柔娘的死。”
“我不會忘。”姜妙說:“娘,您若不想見到她,就先回房去,我一會兒再來找您。”
說著,給廊下候著的露水露珠遞了個眼色。
姚氏很快被那二人帶回西廂房。
姜妙又讓青杏帶著小寶去花園玩,之后被青蓮攙扶著回了西次間坐好。
不多會兒,麗娘就被吉平帶來了妙言軒。
相比較去年大仇得報時的風光得意,她如今像是受盡了百般折磨,整個人瘦得脫了形,下巴尖尖,以前合身的襖裙,現在穿出了蓬松感,沒了上等補品滋養著,眼角竟然有了細紋。
姜妙仔細打量她一眼,暗暗嘖嘖兩聲,若非她自稱“麗娘”,這要走在大街上,誰認得出來?
麗娘被她這么上下打量,渾身都感到不自在,嘴唇緊緊抿著,屈辱感撲面而來。
原本去年大仇得報,她是準備帶著春秀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家落戶過寧靜日子的,可她怎么都沒料到,秦顯會豁出去扔下家里人一直跟著她,而且隨身攜帶著宣哥兒的靈位,時不時地就掏出來刺激她一下,還笑瞇瞇地對著她喊“姐姐”。
那段日子,麗娘簡直如同被厲鬼纏身,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還為此大病了一場,精神幾近崩潰。
后來,京中傳出武安伯夫人上吊自殺的消息。
那個老賤人終于把自己作死了!
麗娘欣喜若狂,想著秦顯作為兒子,怎么著也該回去守靈盡孝了吧?
但她沒料到,即便是得知親娘死了,秦顯竟然都還無動于衷的,不走就不走,成天像個鬼魂似的纏著她。
她當時被逼急了,就想一刀結束了他。
但后來不知為何,秦顯竟然自己走了,而且還是在他娘出殯以后。
麗娘終于得以松口氣,帶著春秀就馬不停蹄地往北逃。
她原本以為,自己走得越遠,就能徹底擺脫秦顯,卻不想沒多少日子,秦顯又跟了上來,似乎不把她活活折騰死不肯罷休。
麗娘是真的怕了,每次想到那個人,她就覺得渾身汗毛直立。
這會兒站在姜妙的西次間里,小腿都是打顫的。
姜妙問她,“你來找我做什么?”
麗娘攥緊手指,眼神恨恨的,“我知道是你指使秦顯去糾纏的我,咱們談個條件,你讓他離開,我給你個有用的消息,關于肖督主的。”
肖徹?
從旁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姜妙心里像被蟲子蟄了一下,隱隱泛著疼。
她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同時也有些意外。
秦顯竟然到了現在還在糾纏麗娘,這得是多恨啊?
她還以為,后來發生了那么多事兒,秦曼又被肖徹算計很快就要嫁入承恩公府,秦顯能消停些的,卻不想……
“我憑什么信你?”姜妙神色微冷。
麗娘挑起唇瓣,“所有人都說,肖督主已經死了,新皇甚至還下旨追封他為定王,可是,你一直都不信,不是么?”
“那又如何?”姜妙仍舊面無表情。
“我知道他往哪去了。”麗娘輕笑,“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
姜妙眼皮跳了兩下。
怎么可能不好奇?
她發了瘋地想要找到他,可是,她現在就跟被監禁的李敏薇沒什么分別,身邊沒一個可用之人,以前負責給她打探消息的元竺元奎,早就被肖宏調走了。
據說現在的東廠交給了肖宏的另一位義子,元竺元奎跟在那位新督主身邊輔佐伺候。
“你讓秦顯離開我,往后別再來糾纏我,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麗娘瞧著姜妙蒼白的臉色,猜到她傷得不輕,得意地笑笑。
青蓮在一旁小聲提醒姜妙,“姑娘,當心有詐。”
若換了平時,姜妙少不得會萬般謹慎,但現在,一聽到關于肖徹的消息,她整個人就方寸大亂,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哪怕只得零零星星的那么一點兒消息。
“你先說,他人在哪?”姜妙盯著她。
麗娘不肯說,“你剛剛問我,你憑什么信我,現在我也反問一句,我憑什么信你?”
“就憑這兒是我的地盤。”姜妙冷冷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只要我不高興了,一聲令下,你就別想安然無恙地走出去。”
麗娘聽得臉色青白交織。
她確實是被秦顯糾纏得沒法子了才會來找姜妙,但她卻忽略了一件事,姜妙現在是御封的王妃,即便肖徹不在,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要真想把她如何,也不過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
現在這個情況,她唯有賭一把,賭姜妙還有點兒人性和良知。
張了張嘴,麗娘正準備說。
“等一下。”姜妙忽然叫停。
麗娘疑惑地看著她。
姜妙對一旁的青蓮道:“你先出去。”
姜妙不是懷疑身邊的丫鬟,只是因著有了元竺元奎他們的背叛在前,現在的她除了姚氏,不敢再對任何人報以十足的信任,所以還是謹慎點兒好。
青蓮立即反應過來,行禮退了出去。
姜妙端起茶碗悠悠喝了一口,這才重新看向麗娘,“你可以說了。”
麗娘咬咬牙,道:“我看到,他被個女人帶走了。”
她故意沒挑破那是個婦人。
姜妙卻冷笑,“你費盡心思來找我,要說的就是這個?”
沒頭沒尾的,這叫什么消息?
麗娘沒料到她不信,蹙眉道:“當時我為了擺脫秦顯,帶著春秀一直往北邊逃,然后在一家客棧碰到的,他看不見,雙眼被蒙住,那女人扶著他上的樓。”
姜妙面上什么反應也沒有,心里卻早已沒辦法平靜。
肖徹墜崖那天晚上,的確是毒發了,而且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重。
他一毒發,雙眼就看不見。
一看不見,眼睛上就得被遮住,否則被強光一刺,容易有全瞎的風險。
姜妙不信麗娘,因為這個消息一點兒根據都沒有,肖徹就算是活下來,也絕不會任由陌生女子近他的身。
但她潛意識里卻選擇麻痹自己,選擇嘗試著去相信麗娘。
因為只有這樣,肖徹才能“活過來”,哪怕他是摔下去重傷失憶,或是旁的原因導致他身邊有了其他人,她都不在乎了,她只要他活著!
他活著,她的信念才不會崩塌,才有繼續面對一切的勇氣。
麗娘看她一眼,開口道:“我的話說完了,你打算什么時候讓秦顯離開我?”
姜妙斂下眼底翻涌的情緒,抬起頭來,目光平靜地與她對視,“麗娘,其實你很明白不是么?事情到了這一步,就算沒有秦顯的糾纏,他給你造成的陰影也已經存在,你今后不管走到哪,都不可能過上自己想要的安寧日子。”
麗娘抿著唇,不置可否。
“跟我合作吧!”姜妙說:“你以前能算計了武安伯府,靠的不可能是你自己一個人,多多少少沾了你那些姐妹們的光,她們每天接待不同的客人,能得不少情報,我現在就需要那些情報,你幫我,我保證從今往后,秦顯不會再糾纏于你。”
麗娘皺著眉,一臉不樂意。
她之前留在京城的目的就是復仇,現在那個老賤人死了,秦家也支離破碎的,她沒什么遺憾的了,一心只想著逃離京城,但現在,姜妙卻要強留她。
見她不樂意,姜妙冷笑,“不知你以前有沒有見識過我的手段,我妹妹死于你手,這個仇,我不可能不報,讓秦顯糾纏你,不過只是第一步而已。當時我沒有直接出面跟你對上,是怕連累了廠公的名聲,現在他不在了,你猜我豁不豁得出去?”
麗娘渾身一凜。
姜妙的那些“光榮事跡”,她以前有所耳聞。
這是個能把親爹都算計得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狠人!
但就這么為姜妙賣命,她心里不舒坦。
“我知道你這個人還是有幾分頭腦的。”姜妙說:“與其擔心受怕亡命天涯,不如歸順于我,你幫我做事,銀錢方面我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麗娘糾結好半天,才擰著眉道:“我在紅袖樓有個姐妹,她接的客人非富即貴,手里情報不少,若我出面,應該能弄到,但,我要怎么給你?”
普通的傳信肯定是不行的,很容易被肖宏的人截住給看了去。
姜妙覺得自己應該另設暗號。
而且,還得是肖宏的人即便截住也基本看不懂的暗號。
想了片刻,她忽然靈機一動,“有了,往后咱們以針法、繡線顏色以及繡圖做成帕子或是香囊來傳信,具體暗號等我弄好再通知你。”
麗娘一臉愕然地看著她,竟然能想到在群狼環伺的逆境下以這種隱秘的辦法傳信。
針法,繡線,繡圖,那些臭男人即便截獲了,誰又能看得出來那是什么?不過是女人用的帕子和香囊而已。
果然是個頭腦聰明的女子。
麗娘暗暗驚嘆,以前,是她低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