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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放肆!你們想...放我下來!!!啊!!”
偏僻柴房里,被倒吊起來的貴氣公子哥鼻涕往額頭倒流,嚇哭得如同市井三歲小兒。
而剛進門沒一會剛捧著熱乎茶還沒吹幾口氣的明謹差點被這破嗓子給驚得抖翻了茶水,撩了眼皮,“蕭小公子,你可嚇到我了。”
薄淡清涼,余味流長,偏偏她要無辜姿態,惹人心煩。
“謝明謹!!”蕭禹殺豬哀嚎后,帶著鼻音怒吼,“你放我下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你....”
明謹放下茶杯,打量這廝衣服倒掛下來后隱露出的內衫肚腩跟腰身,有了判斷,垂眸道:“挺胖的,分量也不輕啊,好不容易吊上去的,怎么能輕易放下來。”
“你才胖!小爺我輕健得很。”怒罵的蕭禹驚恐得很,似對此有陰影,渾身顫抖,滿頭大汗淋漓,眼看著嘴唇都白了。
嗯?這情況怕是不妙。
芍藥看向明謹,明謹卻好像視若無睹,冷酷地很。
只喝了好幾口的茶,喝到一大半了才將茶盞放邊上,走過去,靠近了蕭禹,纖長手指撫摸了下吊綁他的繩索,繩索粗糙,滑過柔軟的皮肉有摩擦感。
好像她的聲音。
“聽說你特別貪玩,你說,這樣好玩么?”
蕭禹連尖叫的能力都沒有了,如瀕死的魚,額頭冷汗掉落地面,滴滴答答的,氣若游絲。
“怕是不比翻墻入室,窗下偷聽好玩吧?”
“尤其是聽到的隱秘特別刺激之時....殺人滅族,朝廷爭斗。”
明謹的手指從繩索滑到他的咽喉。
軟軟的,涼涼的,帶著特別的馨香。
這些都不是他此時會聯想的,蕭禹嚇得睜開眼,被淚水跟汗水蒙住的眼看不清人,何況倒過來了...
“你....啊!!”
他全身繃緊,嚇得身體顫抖,因為纖細的手指忽然內縮捏住了他的咽喉。
也沒怎么用力,就是那種觸感讓人四肢百骸都繃緊了。
他想到了自己偷聽到的那一切。
他知道這個人有多可怕,比小時候可怕太多太多!
“你別殺我,我什么都沒聽到,我死也不會對外說的!!求你了!”
終于哭了。
明謹嘆口氣,頗為難似的:“又哭了啊,我以為你脾氣比小時候見長,現在看來膽子卻無甚進步。”
“有點可憐,快快把他放下吧。”
蕭禹的確很可憐,哪有從前小霸王的神采,就跟脫毛的白斬雞似的,整個人半條命都沒了,對明謹也懼怕得很,此刻還在哆嗦:“我...我真的不會說的,你...你放我走吧。”
他怕她,是真的怕,幼年的內心陰影被無限放大了似的。
剛剛他真的以為她會殺了自己。
收手的明謹恍然輕嘆:“所以你果然還是聽到了。”
蕭禹一驚,嚇壞了,正想否認,卻見明謹笑了下。
“知道就知道,左右你也不敢說。”
時常混腦子的蕭禹莫名不服氣,五官都皺一起,真被放開了,他卻有些驚疑不定。
“怎么,不走?還想留下喝茶嗎?”
明謹看他在門口左顧右盼的,問了。
蕭禹面頰一抽,紅了臉,“我才不會...可你真不怕我說出去啊?”
他這人膽子兩極端,一會怕極了,一會稍脫離危險就恢復點小霸王脾氣。
竟還敢問。
明謹瞥他,淡笑了下。
“你以為外人為何說烏靈是謝家的天下?”
已成定局的破事,還怕人知道?
有些意興闌珊的明謹反問,小霸王懵懂,走出去老遠,再次在護衛的押送注視下重新翻墻出去才醒悟過來。
該死!他爹也是謝遠的人!!
小霸王還是有幾分小機靈的,把自己收拾干凈了才回家,且也不敢暴露什么,等了兩天,卻愣是沒從謝東兩家聽出什么風聲,當然了,東家人被抓被控告都是滿城皆知的事情,若說與謝家有干系的,也都是那些謝家愿意讓人聽到的。
旁的都沒有。
尤其是關于謝明謹的,丁點都沒有。
謝家他還可以理解,可是東家那邊....那張氏等人竟沒吭聲。
半點沒牽扯到謝明謹。
小霸王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得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
世家手段么?
這就是世家。
可他不明白那個謝明謹為什么對自己毫無管束,好像篤定了自己不敢吭聲似的,也容忍自己的一再冒犯。
如同小時候。
小霸王很憋屈,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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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東兩家之變故,終究是為人設計過的結果,后續影響力也在控制之中。
是起是浮都在他人掌握的規程里。
它很快就被郡城人拋之腦后,而明謹在謝家的日子也恢復了清凈。
謝家人都以為她接下來會主掌中饋,把烏靈謝氏本家的權力拿在手中,替換掉老夫人的存在,卻不想....她并未。
權力全然給了林氏,明謹跟此前無差,還是常窩在云潛樓里,也少走動,有人覺得她一開始出別莊是因為主君傳召,烏靈也并非她真正歸途,接下來她會去哪,謝家人都默默在等著一紙傳召。
“你真的要走嗎?”
“去哪?都城?還是哪兒?”
“什么時候啊....”
這幾日天氣極好,書屋里的書得拿到院子里晾曬,免得日久起潮,在一群仆役來去時,明謹也權當走動練體,捧著書走到院子的時候,邊上跟著的小尾巴就一股腦出了許多問題。
明謹將書一本本放開,小心翻開,也回了謝明月,“你問題這般多,讓我怎么回?”
“你一個個回不就行了。”
記吃不記打的謝明月壓根忘記了前些日子對明謹的懼怕,眼下又有些刁蠻無禮起來了,但在芍藥看來,更像是一種撒嬌。
明謹也只一句話回答了所有問題。
“任由傳召。”
謝明月嘟嘴,嘟囔:“那還是要走啊....”
她表情不太好看,但似想起了什么,“那你還整日待在宅子里干甚,都不出去玩玩?不悶得慌?”
“玩?”明謹微怔,后失笑,“習慣了,也不悶。”
“倒也是,你在莊子里被關了四年,不也....”謝明月嘴快,但還沒說完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看明謹,看后者好像沒聽到,也不在意,這才松一口氣,“我不管,你陪我出去玩嘛。”
她忍不住用小爪子扯住對方纖薄柔軟的袖子,輕輕搖擺。
明謹沒理她。
謝明月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哭求了很久,最后以抄書寫字作畫等諸多功課為交換條件讓明謹答應了。
幫忙曬書完畢后,她才志得意滿走了。
芍藥:“姑娘,我好想告訴四姑娘,您本來就打算去鸞溪澗。”
鸞溪澗是烏靈郡最富盛名的風景名勝,烏靈之地,底蘊久遠,不但是世家于此頗有傲慢自持之意,其實百姓們也是如此。
每一年秋時,正是農忙豐收,既有收成,百姓手頭寬裕些,也心有歡喜,便也會拖家帶口去鸞溪澗踏青祈福,如此也為烏靈傳統。
何況四年一度也有烏靈祭節——花羽。
花羽節非同小可,于烏靈郡城意義重大,這不正趕上了么,所以謝明月才如此鬧騰,不肯錯過,也非要拽著明謹一起。
明謹:“憑一己之力得償所愿,也挺好的。”
芍藥:“....”
“不過今天大概是最后一天好日子了。”
連續晴天多日,也總有盡時。
明謹在別莊多年,別人看著別莊就是一個農莊,其實某種意義上也沒錯,那真的是一個農莊,明謹對農事自然也是熟悉的,也知時節雨期變換,出于謹慎找了有經驗的老農家,便掐著日子安排將最后一批書籍曬完。
果然,當天黃昏近夜色,下了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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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暴雨,但也讓土地泥濘許多,官道上有一匹快馬奔行著,馬蹄落地噠噠帶粘土噴濺的聲音,馬上之人有些急躁,飛快甩鞭督促馬兒快跑,也摸摸胸口衣內層層包夾的物件,生怕雨水將它濕毀。
不過也是因為這樣的急躁,他并沒有聽到左側懸高的土坡上有一聲爆裂嗡響。
破空乍鳴,尾羽抖顫撕裂雨幕。
砰!!
人頭被銳利箭矢破入,抓著韁繩的手一松,人體從馬上歪去,尚不知背上發生何事的馬兒只雨中奔行不一會,人就滾下了草叢。
而很快,土坡后面以及林中竟跑出許多甲衣男子來。
那位射箭的弓手穩穩收弓,并沒有為自己的箭技自得,仿佛這種手段理所應當。
那他們這些人的來歷就顯得可疑了。
已經死去的人被翻了個遍,很快,死者衣內的物件到了一個高大男子的手中。
這位男子五官粗獷,眼中有戾氣,絡腮胡好多天沒刮,像是多日奔走無暇整理的模樣,但陰狠內外一致,瞥過地上死絕的尸體,拿著防水皮質包裹的物件,解開后從里面拿出一封信箋。
尋常百姓家寫一封信都不容易,還得請識字先生代寫,可大世家所用信箋都是非凡的,封口印泥考究,表面紋有家族圖騰。
“烏山靈水紋,是烏靈謝氏。”
男子面上好像并無意外,只有得到驗證的滿意,眼中也有煞氣。
“我們蟄伏這么多天捕捉到的情報果然是真的。”邊上矮一些的大胡子男子面上有喜意,“也不知那謝遠發來密信涉及何等機要,但肯定可以利用。”
“肯定啊!那謝遠是何等人!”
“若是從他身上抓到契機,我等改變劣勢卷土重來指日可待!”
這些儼然逃亡之徒的雨中人,個個期頤,仿佛這些日子的奔波狼狽讓他們厭煩至極。
他們需要一個契機,去擺脫如此險境。
眾人灼灼目光下,粗獷男子走到暫且可以遮擋雨水的冠密大樹下,打開密函,陰沉目光看了寫會,眉頭皺起。
“跟朝廷機要無關。”
什么!眾人頓然失望,可又見到粗獷男子揚眉冷笑。
“但比那更有用。”
他轉頭,在陰沉雨天中看向烏靈郡城所在方向。
“謝遠啊謝遠,這是你自己把你的軟肋親自送到我手中,莫怪我笑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