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只五指山下的猴子

“我師父來也！”

明明此聲有如驚雷巨響，但傳入唐三藏的耳中，卻是讓唐三藏莫名地感覺到一陣悲意。

自由……

這一聲比一聲高亢的呼喊之中，卻是寫滿了自由二字。

這猴子，喜得卻是即將重獲自由，即便代價是讓他跪伏一陌生人為師，他亦心甘情愿。

一時間，唐三藏雙腿一夾，驅使著白馬朝著那一聲連接一聲的呼喊聲走去，心底里卻是莫名地生起幾分復雜。

隨著唐三藏正式踏足五指山地界，那些眾多神佛螻蟻隱晦的目光再度消失不見，而那匹白馬也在那聲聲驚雷一般的聲音下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般，原地踏足，愣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無奈，唐三藏便下了白馬，將它綁于一旁后，不急不緩地朝著聲音來源處走去。

數里的距離，在唐三藏似慢實快的步伐下不到片刻的功夫便至。

隨著唐三藏越過一處山坳，只見于那高聳入云的五指山正下方處，一只如同山腳下長出來一般的猴頭，兩眼發光地盯著唐三藏，眼神之中全然是驚喜，連聲呼喊道。

“師父，來者可是師父？”

聽著這猴子這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唐三藏拍了拍素白僧袍，將沾于其上的些許污跡拍掉后，走至這猴子的跟前，沒好氣地問道。

“你這猴子，連師父是誰尚且不曉，卻這般隨意呼喊？”

說著話的同時，唐三藏也悄然地打量著這位傳說中“齊天大圣”。

一頭亂糟糟的毛發宛如雜草一般，數百年來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臟東西，甚至就連這些毛發原本的顏色都已經看得不甚清楚了，再加上幾片樹葉飄落于他的頭頂之上，活脫脫像個孤苦伶仃的野猴子。

又有誰人能夠猜到，眼前這亂糟糟的猴頭，便是曾經仗著一根鐵棒大鬧天宮，致使無數仙神束手無策的齊天大圣？

隨著唐三藏的眼神逐漸溫和，猴子原本急躁的念頭不知怎滴逐漸平靜了下來，甚至心中恍然出現了明悟——“眼前這個人，必然便是自己等待的師父！”

直到此時，平靜下來的猴子這才艱難地昂起頭顱，仔細地打量著唐三藏的樣貌。

一雙眉毛不失英氣又略顯柔和，而那眼睛注視之下，卻是隱隱感覺到其中蘊含著對眾生深沉愛意，一身素白僧袍，即便是單純地站在原地，沒有瑞光相隨，沒有佛光映照，猴子都莫名地感覺眼前這人便是佛。

佛？！

一念至此，猴子那才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緒驟然波濤洶涌起來，有不甘、有憤怒、有憎恨，這種強烈而復雜的心緒波動，甚至讓猴子的面目隱隱扭曲了起來，顯得異常的猙獰恐怖！

“阿彌陀佛……”

一聲淡淡的聲音傳入猴子的耳朵之中，卻是讓猴子猙獰的五官瞬間一僵，徹底地愣住了。

“不妙！”

這個念頭瞬間卷席了猴子的內心，甚至讓他恐慌了起來。

該放下仇恨的，該放下憎恨的，該放下憤怒的……

五百年，對于生性跳脫的猴子而言，足足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之久，孤獨一人、動彈不得地經歷五百年，已然沒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了。

若是錯過了眼前這個師父，猴子不知道自己此生此世，是否還有機會脫困而出，重新嘗嘗花果山的桃子。

就在猴子驚恐之下抬起頭顱，欲向著唐三藏解釋一番，解釋自己剛剛的兇厲猙獰并非是針對他，而是另有緣由，并且自己也已經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之時。

出乎猴子意料的是，那不過是凡人的和尚，看待自己的眼神既沒有驚恐，更沒有排斥，也沒有厭惡，反而依舊是淡淡的溫和，以及一絲絲的理解。

猴子愣住了，五百年來，那被塞滿了鐵丸，灌足了銅汁的肚子里，莫名地感覺到一絲絲溫暖。

這一剎那，猴子朦朦朧朧之間仿佛跨越了數百年的時光，再度回到了那個斜月三星洞之中，當年須菩提祖師責怪自己頑劣，戲弄同門之時，卻也是這般的眼神。

“師父……”下意識的，猴子不經意地呢喃出聲。

唐三藏微微一笑，這次卻是溫和地應了一聲。

“誒！”

隨即，素來注意形象的唐三藏也不介意地面的骯臟，徑直坐在猴子的旁邊，一雙白嫩纖細的手細心地幫猴子拿掉頭頂之上的枯葉、雜草，整理著他那數百年來不曾整理過的毛發。

“師父，你這是作甚？”

此話，猴子卻是隱隱帶著些許哭腔。

唐三藏微微抿了抿嘴唇，手中的動作卻是沒有絲毫的停歇，努力地幫猴子把他的毛發都理順了些許后，這才慨然地說道。

“猴子，這些年，有些苦吧？”

“苦呀！”被唐三藏這么一問，猴子這五百年來寂寞孤獨當真是如同洪水一般沖垮了他的心理防線，下意識地說道。

“師父，求求你放俺老孫出來吧，俺愿意拜你為師，保護你前往西天取經。”

“你……”唐三藏撫了撫猴子的腦袋，輕聲地問道。“甘心？”

甘心？

唐三藏這輕輕一問，卻是輕易地擊垮了猴子的心理防線，直擊內心深處。

怎么可能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一只被壓在五指山之下的猴子，不甘心又能如何？

連區區一座五指山都掀不起來的猴子，不甘心又能如何？

猴子臉上浮現了劇烈無比的掙扎，最后盡數化作無力和平靜地說道。“甘心矣，為了自由，俺老孫甘心矣。”

“自由？”

唐三藏重復了一下這個詞語，遙遙望著那仿佛盡頭的天空，卻是明白在天空的盡頭，卻是有著一座天庭，說道。

“猴子，從五指山出來了，你的心還真的會自由嗎？”

猴子的表情此刻卻是徹底地僵硬了起來，臉上流露著的盡數是沮喪和無力。

“身體從五指山中獲得自由，你的心卻徹底束縛上層層枷鎖，這種自由，便是你想要的嗎？”

唐三藏平淡的聲音，卻是直擊猴子的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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