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紙(上)

迎接劉信進入府門會被同僚排擠，但拒絕劉信的拜訪，卻要擔心遭受劉信的報復。

能花一百萬錢給櫟陽城百官添堵的人物，又豈是好惹得了？

張蒼不得已，只得挺著肥胖的肚子，顫顫悠悠來到了府門迎接劉信到了堂上來。

讓劉信感到驚訝的是，張蒼的堂上已經全部換上了桌椅等高腿家具，原先的竹席桌案都棄之不用了。張蒼做的椅子更是經過特別定制，加寬加大，價格自然也不菲就是了。

打量這張蒼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肚子，劉信放棄了讓張蒼進宗學為自己教授劉家子弟的念頭。每天要跑來跑去，看著張蒼的體重，那樣實在是太難為張蒼了。

劉信當下直接道明了來意：“我知道張先生有許多愛書的朋友。我最近當門下書生寫了一本奇書，張先生不妨與朋友們一起幫我看看，此書有沒有傳世的價值？”

張蒼心下一凜。要知道劉信一直以法家門人自居，刑人唯恐不勝，殺人不能舉。張蒼猜想劉信的這本書一定是宣揚法家學說的。劉信想要通過此舉，來擴大自己在關中的影響力。

畢竟，關中是秦吏的大本營，這里是法家學術最為濃厚的地方。劉信既然想要和蕭何掰手腕子，出書立學的確是最好的法子。

在劉信為了堅持法家學說連諸侯王之位都能放棄的情況下，自也不會有人質疑劉信在法家弟子心中的地位。這就好比儒門之孔孟。

法家在韓非子之后，又將迎來一位新的大賢，那就是劉信。這是張蒼與他朋友閑談時有過的論斷。法家將會在劉信的手中再次登上一個新的高度。

張蒼，師出荀子。荀子雖然號稱儒門，卻培養了如李斯、韓非子等著名的法家門徒出來。張蒼因此對于法家學說也并不排斥，因此在得知劉信出了書，就如饑餓的人聞到了肉香一樣，搓搓手，等待這劉信將書從袖口里拿出。

見劉信拿出了書，張蒼一直以為書是用帛布寫的，知道接到了手中，才發現不是帛布。

“這是用紙來做成的書。”

紙對于張蒼來說還是一個新的詞匯。但是足足幾百頁之多，被裝訂在一個薄子上，依舊十分地輕便，這紙張是個好東西啊。

張蒼端正了坐姿，頗有些虔誠地將書放在腿上，定睛看到書名秦始皇他爸呂不韋，隨后一頁頁往下面翻去，只見到書中開篇寫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張蒼苦笑，他以為書里面會是什么真知灼見，至理名言，卻沒有想到竟是個說書人用的話本。

張蒼知道劉信豢養了一批頗受民間好評的說書人。但在張蒼看來，這說書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廢話太多，知識太少，讀書人讀這樣的說，便要誤入歧途，甚至沉迷其中，荒廢了學業。

劉信再一次詢問道：“如何？能夠傳世嗎？”

看著劉信期待的目光，如果自己說了謊話，劉信會不會惱羞成怒。

要知道，當年呂不韋編纂呂氏春秋時。便向天下士子征求更改意見。有能改一字者賞千金。但大家都知道呂不韋勢力之大，又誰敢駁呂不韋的面子。

張蒼能茍活到現在，自是一向善于從歷史中汲取教訓的。

“武平侯這話本真的是……讓人三月不知肉味。不錯，十分不錯。武平侯基本沒有之前的功績，憑借這本秦始皇他爸呂不韋已經足以名揚后世了。”

劉信謙虛道：“哎呀，說什么名揚后世，只是想要為豐富老百姓的文化生活做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罷了。不過新意還是有一些的。不滿張先生，我身邊的那位謀士曾子書便是時常拿來揣摩，人還真的變聰明了不少。哈哈，哈哈。”

張蒼也只能跟著：“哈哈，哈哈。”心中卻是想道：“這曾子書八成也是個諂媚無良的人，以后要注意與之保持距離。”

張蒼要將書歸還劉信，劉信卻沒有接，而是對張蒼道：“我知道張先生在關中有許多體面的朋友。請張先生能夠幫我將這本書轉交給他們看一看。我十日后再次要回就是。畢竟，好書是要分享的，你說是不是呀？”

張蒼還能說不是嗎？只是嘴里說著感恩的話，接受了劉信的這份借與。

劉信走之前再三提醒張蒼，一定要將此書傳閱給自己的朋友，否則他可是要生氣的。

劉信之所以這樣說，自然也是看到了張蒼隱藏的苦臉。秦始皇他爸呂不韋是怎樣的一本書，劉信比張蒼還要明白。

這個時代的人的審美情趣，其實還停留在詩經的層面上的。

張蒼卻信口雌黃，夸贊這是一本好書，劉信自是知道張蒼對自己的態度十分地敷衍，自是要相伴敲打他一番。既然是好書，就讓張蒼拿去給他那些同伴們欣賞一下吧。

其實劉信原本來，是要與張蒼談論紙張的事情，他相信憑借張蒼的眼力，不可能看不見紙張的強大威力。可張蒼的態度讓劉信放棄了與張蒼合作的打算。在甚感無趣之后，便離開了張家。

張蒼則在堂內為手中的燙手山芋愁容滿面。他既然應允了劉信推廣此書，卻是君子一諾，駟馬難追。因此在劉信走后第二天，張蒼還是請來了自己的老朋友們到關中做客。卻沒有說推書的事情，只說自己新得了一批家具，要請大家來品鑒一番。

在張蒼的眼里，這桌椅板凳都是要比秦始皇他爸呂不韋更拿得出手的東西。

如今關中最流行的物事便是高腿家具以及有檔的紈绔，這兩者相輔相成，因為劉喜不計成本的宣傳，這兩者早已經先在上層傳播開來了。家家戶戶都以得到一組高腿板凳家具為榮。

張蒼將書偷偷放在了客人的桌子上，果然當大家來到后，便有人問張蒼道：“計下，這是從哪里得來的？”

張蒼視之，乃齊地有名的文士白生。白生與堂內的穆生、申培公皆師出同門，曾經一起都在齊稷下學宮拜浮丘伯為師學習詩經，他們也是劉信四叔劉交的同門。

原本這三人在齊地待得好好的，但項羽帶領楚軍攻打田榮，將齊地搞得雞飛狗跳，三人便離開了齊地，往關中投奔了自己的老同學劉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