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生死簿(二)

登基典禮既已結束，劉邦令諸侯各就國，以安百姓。

臨別在即，諸侯王之間私下免不了要趁此機會，多多聯絡，建立攻守同盟，以對抗漢家日益增長的權威。

已經是楚王的韓信與淮南王英布一同從樓上下來，卻看到樓下食客們圍坐在一起，聽說書人講述皇帝新頒布的政令。

這便是《安頓士卒詔》。

只聽說書人拍下這驚堂木，先將這詔書復述了一遍。

“諸侯子在關中者，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半之……”

說書人繼續道：“二三子，這樣的德政，便是在周朝也不曾有啊……”

韓信還想繼續聽下去，英布卻有些不耐煩道：“寡人與武平侯相善，楚王若愛聽話本子，我該讓他給你專門安排個說書人，何必留在這里湊熱鬧！”

聽英布說自己與劉信相善，韓信不由得苦笑。劉信其實與每個諸侯暗自都有聯絡。也只有英布這個憨憨會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其實這其中多少有些無奈。面對功臣集團將領對自己的刻意疏離，劉信不得不重新尋找自己的利益根基所在。劉信這個所謂的法家門徒，郡縣制的信奉者，最后卻不得不為自己的小命保持與諸侯王的交往。真是夠諷刺的。

離開酒樓，韓信與英布中途告別，韓信與英布道：“淮南王如何看待皇帝將功臣薄交給武平侯審核之事？”

英布道：“此不過皇帝假惺惺的親情表演，不值一提。”

見韓信笑著搖頭，英布問道：“不是這樣嗎？”

韓信道：“淮南王只看到了第一層，卻不曾站在更高的位置來看待這個問題。”

“楚王是如何看待這事的？”不得不說，英布倒真是拿劉信當朋友的，因此對于劉信的問題便十分關心。

韓信道：“如今漢朝初建，最重要的其實是整頓兵制。整頓兵制，便涉及到兵權。皇帝不想要武平侯染指兵權，便要想辦法將武平侯打發去整理功勞薄。”

英布聽罷，恍然大悟，卻又不禁為劉信擔憂起來，嘆息道：“武平侯勞苦而功高如此，尚且不能封王。足見皇帝的忌憚之深了。武平侯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韓信卻是哈哈大笑道：“你倒真是將武平侯當作了朋友！”

英布道：“你要是與他相處久了，也會有同樣的想法的。”

韓信不笑了，因為關于這一點，他與英布其實是同樣的想法。與劉信相處，如親芝蘭，你會忍不住受他情緒的感染，你會更想要做他的朋友，而非敵人。

韓信道：“劉信不是我的朋友，是的，他不是我的朋友。”

韓信這番話與其說給英布聽，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這下輪到英布哈哈大笑道：“是啊，他把你坑得那么慘，你怎么可能不恨他？哈哈！哈哈！”

韓信真想往英布丑陋的臉上打一拳，但他不敢，論拳腳，他打不過英布。還好這個世界，并不總是以拳腳論輸贏。

畢竟拳腳最好的項羽已經死了。

“那不是武平侯嗎？武平侯身邊的那兩個人是誰？”英布看向酒樓方向問道。

韓信順著英布的視線看去，果然看到劉信身穿便服，與兩名同樣身穿便服之人一同進入了他與英布出來的酒樓，這兩人中并沒有司馬芝。

劉信身邊這兩人卻是自己在學室的舊友，王平與雍離。

王平原是沛縣大俠王陵之子。當初沛縣起義，劉信曾經迫使王陵父子逃難離開了沛縣。

王陵父子離開沛縣后，輾轉在南陽一帶發展出了自己的勢力，后來舉兵歸附了漢。

雍離自不必說，乃是雍齒之子。劉信曾經與雍齒父子有著更長時間的相處，而且相處得十分融洽。但當時劉信勢力未成，名聲不顯，雍齒父子便也與劉信脫離，后來跟隨劉邦到處作戰，父子二人俱都十分勇敢，立下了許多功勞。

此二人憑借之前積攢下的功勞，被封列侯是早晚的事情。其實并不需要來找劉信打什么招呼之類的。

但他鄉遇故知，總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三人上了酒樓找了房間坐下，酒菜還未上齊，劉信三人便已經開始了“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了，又談起了各自的發展，發現彼此各自都早已經娶了妻，生了許多的娃。

劉信目前只有一個女兒，在兒女方面的成就，比自己的老朋友要差遠了。

談完了過去，王平與雍離對視了一眼，卻是有雍離面向劉信道：“我與王平今日來，其實是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左相。”

劉信聽了一愣，笑道：“且說來聽聽。”

雍離忽然之間怯懦了，王平見此，卻不得不上前咬著牙齒道：“我們希望左相能將我與雍離的父親從列侯名單上劃去！”

王平的話落地。室內一時寂靜無聲，原本歡快活潑的氣氛也消失不見了。

王陵和雍齒二人憑借自己的功勞，本可輕而易舉獲得列侯之位。可是他們如今卻為了避免劉邦的猜忌，主動放棄列侯之位，來表示與劉信交惡。

劉信未曾想到自己已經被人嫌棄到這份上了。其中人情冷暖，劉信盡管認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承受的準備，可是他仍然會憤怒。他要讓王陵、雍齒之流見識下自己的手段。

劉信決心已下，表面上卻笑得更好看了。

劉信表示，已經滿足自己老朋友的愿望。

王平與雍離卻也知道今日這番行為，等于在扇劉信的臉。原先的恩義也瞬間轉化為了刻毒的仇恨。彼此一別，便是政敵。

因此飯也不必吃，便與劉信作了別。劉信一個人將送上來飯菜吃了大半，這樣才有力氣去做一些安排。

陳平與張良在酒樓上，看到王平與雍離匆匆離開的身影，俱都是相視苦笑。

陳平舉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嘲弄道：“雍離與王陵今日這一番作為，平白結怨了他，日后的麻煩絕對不會少了。但對于我們來說，卻終歸是件好事。”

畢竟，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在劉信最為孤單的時候，總也是最需要朋友的。

張良也喝了杯中的酒，卻聽到忽然一聲驚雷起，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