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醒開啟額前第三目,緊緊盯著戰場中的孟嫦君。
此人樣貌看去極為陌生,一副普通的青年男修打扮,但丁醒并不是第一次與此人碰面,早在丁醒少年時代,其實就與此人有過較深接觸,甚至是引為知己朝夕相處。
直到丁醒經歷五窖山的盜酒事件,他才證實孟嫦君是偽裝身份的匪盜野修。
后來丁醒前往卷塵山游歷,二十余年間都把孟嫦君忘在腦后,也并不打算追究此人在金露酒莊犯下的罪責,誰知道世間之事變幻無常,世間之人因果交織,最終還是讓丁醒與此人碰了面。
并且要決出一個生死來。
或許早在當年孟嫦君動了貪心,鬼迷心竅從牧野鐵手那里騙走毒妖那一刻起,此人的命運就已經注定。
丁醒對這一切洞若觀火。
但孟嫦君卻仍舊蒙在鼓里,大難已經臨頭,他卻猶不自知,他甚至瞧不見丁醒的方位,根本察覺不到丁醒就潛伏在附近,隨時都能收割他的小命。
他以為敵人只有長愿和尚與黃敬公,即使加上剛剛增援而來的莫仇子,他也自認穩操勝券,這一戰絕對不會打輸。
他在莫仇子顯化的魂影上打量一番,又瞧了瞧被莫仇子驅使的幾座酒缸,扭頭對肩上的毒妖說:“這個鬼修士不算厲害,但他攜帶的酒缸非常邪門,竟然把我祭煉的尸傀盡數鎮壓,并不怕尸毒污穢,這些酒缸應該都是使用克毒寶物煉制出來……”
毒妖突然咯咯叫喚兩聲,舉了舉小拳頭,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它早前在峽谷內被金闕陣力擊中,但此刻已經恢復常態,斗志重新回來,它急著打斷孟嫦君的話,也有請戰的意思。
孟嫦君對它脾氣十分了解,等它撒了歡,才輕笑道:“我話還沒有說完,就算他們攜了克毒之寶,也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你領著蟲群殺過去,先把他們困在蟲陣當中,你則伺機尋找滅敵機會,我要暫時離開一會兒,附近極可能還潛伏有敵人,等我把這個敵人揪出來,再回來與你并肩攜手!”
因為毒妖在峽谷受過驚嚇,孟嫦君追上長愿和尚時,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派遣毒妖出戰。
他本以為依靠一己之力能夠速戰速決,結果來了一個莫仇子,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而且被他控制的秦婆婆也失去蹤跡,這讓他不得不從長計議。
但他并不明白,丁醒遠遠潛伏在外圍,遲遲不對他出手,正是在等待一個機會,那就是等著他與毒妖分兵兩路,好各個擊破。
他與毒妖的所有行動都在丁醒的監控之中。
在毒妖發起沖鋒,帶領蟲群圍困長愿和尚幾人后,他身形一閃,沖去秦婆婆消失的方向。
結果剛剛飛出數里遠,身后忽然響起一陣轟隆之音。
他回眸一瞧,只見風沙之中,橫出一座碧青色的泉井,井身有幾十丈的長度,井口直徑足以容納幾個常人在內穿行。
而泉井出現的位置,碰巧正是毒妖與蟲群出沒的區域,但毒妖與蟲群此刻都已經消失無蹤,像是被一股腦攝入了泉井內。
孟嫦君一見毒妖被鎮壓,頓有不妙預感,再也顧不得尋找秦婆婆,滿腦子只想打碎泉井,救出毒妖。
但他方才掉頭,尚未來得及回飛,卻見長愿和尚、黃敬公與莫仇子齊齊躥上半空,把他前路攔的嚴嚴實實。
他筑成玄胎沒有幾年,早前他敢與長愿和尚幾人斗法,主要是依靠毒妖與蟲群,一旦他喪失這兩股助力,別說是以一敵三,就算他單獨遇上一位同階對手,勝算也不大。
眼瞅著要被長愿和尚三人包圍,孟嫦君倒也并不驚慌,突然解下腰間一個獸皮袋,迎面拋了出去。
袋口開啟,涌出一群血色飛蟲,這批蟲子都是他在觀海長廊培育出來的尸蠱,專善突襲修士魂魄,他也知道此刻自己處境被動,并不指望這批蠱蟲能夠建功,只需要擾亂長愿和尚三人的施法,目的就算達到。
蟲袋剛一丟出,他即刻凌空下墜,法力火速蓄在雙腿上,結出一股土黃色的螺旋氣流,這是一記土遁法術,只要讓他粘著沙子,就能甩脫三人圍攻,瞬移到泉井下面。
誰知他落地以后,腳下并不是軟綿綿的沙粒,而像是踩在堅固的地板上,他不禁垂頭一看,發現一層墨色氣壁不知何時橫亙在沙地里。
他見法術被破,絲毫也不停滯,起腳一跳,就要遠遁飛躍,但這時長愿和尚與黃敬公三人已經使用掌中酒缸,把他釋放的蠱蟲全部攝走,忽地欺身上來。
那黃敬公被他追殺上千里地,一路摁著猛打,心里早就氣極,如今終于到了翻盤時刻,忍不住戲謔發聲:“你不是能耐大嘛,倒是繼續追呀,你跑什么跑?急著投胎去啊!”
孟嫦君聽著聲音越來越近,心里稍微有些憂慮了。
早前他追殺長愿和尚與黃敬公時,依靠妖毒與蠱蟲,把兩人逼的喘不過氣,每當他尾隨靠近兩人,這兩人都像老鼠見貓,無不是發了瘋一樣躲避自己,生怕被妖毒與蠱蟲附身。
但彼一時,此一時。
兩人手上的酒缸也不知是什么法器,不止能夠克制妖毒,還能鎮壓蠱蟲,把他的拿手神通全部壓制。
此時斗法,兩人不退反進,竟然直接貼身過來,孟嫦君想跑已經不可能,他必須硬著頭皮迎戰不可,想他自幼天涯亡命,歷經磨難,渡過了不知多少次生死險關,他覺得這一次與以往沒有什么不同。
即使他覺得敗亡風險比較高,但他心里其實并無多少畏懼感,反而在盤算著生死代價,如果真就走到了隕落時刻,他須得拉著幾個墊背的殉葬者。
誰知這個時候,他身后忽然響起一道他熟悉但刺耳的聲音:“當初在觀海長廊,你該殺了我的!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在是你咎由自取!”
他順著聲音往回一瞧,心里忍不住的涌出窮途末路之感,這并非因為他看見了牧野鐵手,更不是因為他后悔沒有殺掉牧野鐵手,而是瞧見了一位故人。
那故人就站在牧野鐵手身邊,背著雙手,淡淡注視著他,雖然一語未發,卻帶給他極其深重的心理壓力,直讓他瀕臨絕望。
他這一生,曾經混跡了天東的所有地界,見識過不少驍勇善戰的修士,但這些修士無一例外都是經過血火洗禮后,才具備強絕的斗法神通,唯獨丁醒與眾不同。
當年他與一位志同道合的野修道友,一起前往金露酒莊潛伏,準備趁著甲子開窖的機會,從酒莊盜取一批靈酒,他先行截殺一個叫孟嫦君的女修,冒用此女身份混入酒莊,與丁醒做了鄰居。
后來他把丁醒返回老家的行蹤透露給那位道友,讓其在半途殺掉丁醒,代替丁醒身份。
當時丁醒只有十二三歲,屬于絕對的修仙界新手,非但沒有斗法神通,也不曾攜帶什么斗法寶貝,殺掉這樣一個少年,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簡直如同獅子撲羊一樣容易。
反正他是抱了這種看法,他那位道友也認為是十拿九穩,但正是這樣一件簡單輕松的謀殺行動,竟然以失敗而告終,要知道他那位道友并不是孤軍作戰,而是豢養有一條妖蛇助陣,結果仍是陰溝翻船。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丁醒到底是如何打贏的那一仗,但丁醒的出類拔萃,卻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從那時起,他已經認定丁醒將來的道途會有不菲成就,而且他也打定主意,等盜取行動結束,再也不與丁醒見面。
一晃二十余年過去,他幾乎把丁醒遺忘掉,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丁醒最終還是追到了他跟前。
只見了丁醒一眼,他就立刻認了出來,這個白發修士肯定是當年那位打理桔園的少年。
既然丁醒是陪同牧野鐵手前來,那么丁醒應該已經知道他假冒‘孟嫦君’的身份。
其實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他心里抱著一絲僥幸,只要丁醒見了‘孟嫦君’的面貌,肯定會有追思往事之心,應該會找他打聽當年的‘雪林謀殺’事件,他則可以利用這一點,給他逃出生天制造機會。
此人心性堅韌無比,臨危之間絲毫不亂,各種思緒在腦中過上一遍,就已經讓他想到脫身之策。
他忽一甩袖,在臉上貼了一張人皮面具,重歸了孟嫦君的樣貌,爾后試著換上女音,朝丁醒喊了一句:“醒弟,你怎么來了這里?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當年在金露酒莊的鄰居孟嫦君啊!”
丁醒的臉色沒有半點變化,也不曾做出任何回應,只是在默默審視。
他不禁一怔,有些吃不透丁醒的想法,本想再道出一些往事,勾起丁醒的敘舊之情,卻見一團墨線忽然射至面前,一下纏住他肉身。
“這是……”
他察覺到墨線當中隱藏的魂魄氣息,但腦海中剛剛冒起奪舍的字眼,視線就已經陷入漆黑,就此沉陷在墨線的吞噬中。
撲騰一聲!
他肉身癱倒在沙地上。
這一場臨時爆發的伏擊戰,隨之落下帷幕。
原本劇烈吹刮的沙塵暴,也很快消隱,等漫天沙粒回落地面,大漠環境恢復了空曠靜寂。
那黃敬公打量著‘孟嫦君’的肉身,好奇問道:“這位莫道友是去奪舍了嗎,有沒有成功啊?”
卻聽莫仇子的聲音在肉身當中傳出:“我在魔域升騰河時,魂魄受過重創,暫時沒有辦法奪舍,但在心葉島時,丁道友幫忙擒捉了一頭蠱蟲,被我煉化為己有,我是使用蠱蟲制住了此人的魂魄,算是以其之法,鎮其之體!”
這頭蠱蟲,正是來自牧野鐵手。
那黃敬公口稱‘好!妙!’,然后把頭一轉,讓臉上堆滿笑意,抱拳朝丁醒說:“丁道友好本領啊,你讓莫道友送來的酒缸真是厲害,把此人的妖毒與蟲群克的死死的,都說修仙界里一物降一物,今天老夫算是大開了眼界。”
早前莫仇子攜帶的幾座酒缸,都是丁醒專門煉制,缸中不止裝有‘蟲兒淚’,還有‘湛青泉水’。
鑒于墨河已經現世七八年,河中冰山出土了許多未知靈酒,這些靈酒各有非但藥效,這讓丁醒有了完美的掩飾借口,他如今祭用‘蟲兒酒’,不會有任何后患,就算以后他釀造出新款靈酒,也可以在修仙界不作掩飾的流通。
“妖毒禍害不淺,當年把金露酒莊萬畝良田盡數摧毀,上宗瓊臺派專程派遣弟子前往月紙國,這才尋到克制妖毒的靈泉,本就是為了鎮壓毒妖所準備。”丁醒說著話,移步去了泉井處。
井中不止封印了毒妖,小書妖與小墨妖全被丁醒派了進去,剛才把泉井祭出來時,兩妖已經聯合釋放了墨月法印,迷住了毒妖視線,這會兒應該已經被兩妖制服。
長愿和尚跟在丁醒身后,連一句敘舊的話都不說,先道:“丁施主,有件要事我正急著給你傳信,貧僧在天東漠住了幾十載,多次前往觀海長廊游歷,這條長廊如似島嶼,坐落海面恒久不動,但是這次再去,卻又驚天變故,整條長廊正在跨海漂游,廊中像是被什么禁制驅使,正朝南方緩慢漂動!”
“對對對,那么龐廣一條長廊,竟然能在海中漂流,實在是邪門!”那黃敬公趕緊接上話,他早前只顧應付孟嫦君的追殺,沒有精力考慮其它。
如今孟嫦君已經伏誅,長廊變故就不得不提,他憂心忡忡的說:“那長廊不止是自己漂流,它還在托著整片大漠一起在海中移動,大漠連著你們巍國呢,你們巍國也逃不了它的牽引。
我與長愿大師都認為,可能是有什么大災禍要發生,丁道友你是瓊臺派弟子,還請把這件事上報,讓貴派的長老們前來查看一番,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天災之下,修士也難免要束手無策。
一個月前牧野鐵手在觀海長廊時,并沒有察覺長廊異變,就問:“是不是孟嫦君搞的鬼?”
長愿和尚與黃敬公齊齊搖頭:“他沒有這個能耐。”
(兩章合一,4000字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