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哉怪哉……今日之事,怎的如此難以琢磨?”
兩人費盡一番周折,總算是如愿落座雅間之后,霍金便敲著桌子,怎么想怎么都覺著今日之事處處透著一股怪異!
“這還用想?自是那大太監黃善久居宮中,之前跟我打過照面,故而當場認出了我的身份!”
趙政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稍微動點腦子便能想明白這其中的緣故。
“我自然知曉肯定如此,唯一顧慮的是,就算如此……也不該這般模樣啊?”
霍金當然也知曉這肯定是黃善親眼認出了九皇子殿下的身份,但內心中仍舊大為不解。
“哦?此話怎講?”
趙政頓時眉頭一挑,心中似有所想,一邊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殿下您久居宮中,不知這宦官囂狂至極!早年宋王殿下游學民間之時,救過一個慘被欺辱的少女,并當眾報出自己名號,這才喝退了為非作歹的張駭!”
霍氏名門大族,這等辛密自然無所不知,比起初次出宮的趙政來說,霍金還真算是‘見多識廣’了。
“那不是了,皇兄既然成功救下此女子,不也是皆大歡喜嗎?”
趙政不知曉張駭是何等人物,卻知曉這宋王殿下,正是自己的六皇兄——趙謙!
趙謙早已成年,早早便獲封宋王,封地便在宋澤郡。
不過他也和趙政一樣,母親出身低微,故在眾皇子之中,名聲不顯。
“殿下有所不知啊!那宋王殿下當時也是這般想的,故而在留了些許錢財之后便又飄然游學而去,以為此番事了,但誰知、誰知……”
“誰知怎樣?那張駭可是又做了什么手腳?!”
趙政當即皺眉,卻是忍不住打斷問道!
“誰知那張駭竟懷恨在心!暗中派遣死士一夜之間,竟屠盡那女子家中一十三口!!”
‘哐當’一聲!
茶杯登時跌落在地,‘砰’的一聲四散而裂!
趙政心下大駭,卻是萬萬未曾想到,這張駭竟行事囂狂如斯!!
“這、這這……”
趙政一時無言,那可是一家十三口人啊!
竟被一夜之間盡數屠滅!!
這大乾究竟還有天理王法嗎?!
“此事后來廣為流傳,宋王殿下得知之后悲痛欲絕,悔不當初……但卻竟無力懲治兇手,當地官府也將此案束之高閣!雖說所有人都知道是張駭犯下此案,但卻無一人敢為這一家十三口人張目鳴冤!”
霍金提及此事,也是嘆息連連,哀其不幸。
正是因為宦官子弟行事如此囂狂酷烈,他之前才會竭力阻攔一二,不希望為九皇子殿下惹下如此大敵。
“如此之事……當真不可思議!”
如此慘烈之事,對于一直以來都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趙政來說,簡直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以致于一時之間,趙政瞠目結舌,竟無力而言!
古代這種權勢人物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簡直是刷新了趙政的所有認知,令其毛骨悚然,驚駭欲絕!
而后回過神來,卻是又頓覺后背一涼,仿若今日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一時之間,竟好似能夠理解剛剛那店小二那般做法,似乎還真有幾分道理……
“故而我才會悶而不解!不知這黃善今日所為究竟何意?畢竟就算是已經封王的皇子,對于黃善來說其實也是無關痛癢,根本就無法奈何!更何況……”
趙政聽到這里才算終于明白,霍金臉上的擔憂神色究竟為何!
原來人家堂堂東廠掌班千戶,根本就不怵你什么皇子!
哪怕你日后封王賞地,也最多在你的封地之內當個土皇帝罷了,又如何能夠影響到位居中央,直達圣聽,不受六部挾制的東緝事廠呢?
除非正面起了什么沖突,東廠感念圣恩不敢過多造次。
但若是與己無關之事,東廠若要行事,哪怕皇子卻也無能為力,不得插手!
就像那可憐的一家十三口,被隨意安上個什么齊燕余孽,預謀造反的罪名,豈不是死了白死,又有誰敢為之張目呢?
直至此時趙政才恍然明白,此等被堂堂霍氏長子都聞之色變的所謂東廠,究竟有著何等滔天威焰!
這東廠實力之大……竟可謂只手遮天!!
“來咯~!二位小爺!您的烤雞來咯~!”
正在此時,兩人都還在懾于東廠淫威之時,小二在外高唱一聲,送來了店內必點特色——班氏烤雞!
“額……”
這小二剛一進入屋內,卻只見兩位小爺臉色深沉,似為不悅,屋內氛圍也如同黑云壓城,濃重抑郁……
“二位爺,請、請慢用!小的、小的先行告退!”
這番場景,竟嚇得他當場嘴巴打顫,說話都結巴起來!
說完立即逃也似的拔腿就跑,生怕一個不好,淪為小爺發泄怒火的替罪羔羊!
“這什么烤雞?卻是不過如此!”
趙政隨便扒拉一口,卻只覺味同嚼蠟,他看著那油香四溢的烤雞,不由大皺眉頭!
“殿下也莫要擔心……今日之事,雖不知那黃善究竟做何想法,但依我看來,此事應當就此了結才是。”
霍金并未動手吃雞,而是看著殿下不住拱起的眉頭,出言寬慰道。
“非也非也,我倒也不是為此心憂……”
趙政說著不由長嘆一聲,順勢放下手中木筷。
他這話當然說的是大實話,畢竟他堂堂大乾皇子,就算給黃善父子倆再吃上十個熊心豹子膽,也是不敢動自己一根毫毛的!
他只是驟然聽此慘案,以現代人的視角看來,一時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沒想到在這古代封建社會,人命竟如此賤矣!
“哦?那殿下是……”
霍金頓時眼珠一轉,卻好似瞬間抓住什么。
但他卻并未多言,而是繼而轉到了其他話題。
“罷了罷了,不聊此事……不過殿下,我有一言,還望殿下三思。”
趙政聞言不由好奇,努了努嘴示意霍金繼續說道。
“這宦官如此勢大,眾多皇子無不大感棘手!雖未曾有人想過獲此助力,卻也都不愿樹之為敵!尤其是胸有大志之皇子,都不會輕易與東廠較量……”
霍金說的比較隱晦,但趙政自然秒懂他的言外之意。
也就是說東廠勢大,身為皇子就算不與之交好,也萬不能與之樹敵,尤其是志在皇位的皇子,若是有了東廠作為敵手,那想要登上皇位的機會……可就大大減小!
沒辦法,這就是東廠!
行事囂狂也罷,手段酷烈也罷,但實打實的特權在手,卻是真的不能再真!
但這話聽在此時的趙政耳中,不僅沒有讓他感到畏懼,反而因此大喜過望!
‘什么?跟東廠做對就注定難以登上皇位?這天下之大,竟還有這般好事?!’
趙政聞言不禁大喜過望,你要跟我說這個的話,那我可就來勁了啊!
這對于早就想擺脫什么‘大智若愚’、‘天命之子’、‘胸懷大志‘這種無稽標簽的趙政來說。
無異于久旱逢甘露,簡直是天賜良機啊!!
既然跟東廠做對能夠大大降低自己奪得皇位的贏面,而且又不會威脅到自身安危,那何樂而不為呢?!
這根本就是瞌睡了就送枕頭過來!
東廠可真是一幫好人啊!!
哦不對,是好太監啊!
“殿下……殿下?”
然而就在趙政沉浸在終于能夠有機會,打破‘世俗偏見’的美夢中不可自拔之時!
大感不解的霍金不斷小聲喊道,這才將樂呵呵的趙政終于喚醒,反而卻是食欲大增,一把便拽下一根雞腿來塞入嘴里!
“金兄還等什么?快吃!快吃!”
趙政抬眼瞥了眼還在愣神中的霍金,不由催促道,繼而更是含糊不清的感嘆道。
“唔唔……真香啊……”
……
“始皇少時微服出宮,察覽民生,時霍金跟隨在側。
行至市中,遇不平之事,乃宦官子弟為非作歹,圍觀之眾懾于東廠淫威,竟無一人敢出言制止!
始皇憤而不平,欲為民做主,金大急,阻而勸曰:‘宦官之兇威,冠大乾之絕!殿下心懷大志,欲成大事,與之為敵,實屬不智也!’
始皇聞言大笑不止,慨然以對:‘此言大謬矣!’
‘何為大志?何為大事?惟天下也!’
‘然吾心系之天下,絕非至尊之位,乃是萬民之舟!若因這至尊之位,致萬民于水火之中!這至尊皇位,卻是不要也罷!’
‘若至尊皇位與天下萬民取其一而擇之,則吾必救萬民于水深火熱之中,棄至尊之皇位如同草芥矣!’
‘民為天下,即吾之大志矣!’
說罷,不畏強權,憤而止之!
金聞之大慚,亦挺身而出!”
——世說新語上卷·立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