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明,夜色深沉。墨西加大營中人影晃動奔逃,兵刃揮舞交擊。不時有人慘叫倒地,化作無聲的尸體。鮮血肆意噴濺,連空氣都變的甜腥。熊熊的篝火晃動,照耀披甲的武士;傳承的旗幟破損,引動混亂的呼喊!
夜襲突如其來,讓整座大營都亂戰成一團。在黑暗中進行的廝殺,考量的就不再是數量,而是組織與堅韌。城邦的民兵們夜不視物,盡數恐懼奔逃,倉惶潰散。而不同家族的墨西加武士們各自分散抱團,守著傳承的貴族旗幟,胡亂在夜月下廝殺。而最大最激烈的一處戰團,就位于大營的中心靠后,那是軍團主帥的位置。
高高的酸木大旗,在黑暗中烈烈飄揚。精銳的樹蛇武士與酸木武士,喊叫著同一種話語,殘酷的近身搏殺。武士的呼喊如泉水般沸騰,連身軀也如泉水般,濺射出滿目的鮮紅。而就在這混戰的時刻,一道凄厲的電光突然襲來,射向高舉權杖、厲聲高呼的酸木族長,正中他的心口!
“叮!”
尖銳的金屬撞擊聲,剎那間猛然響起,讓眾人為之一顫!
約蒂科心口一痛,神情驟變。這一箭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他踉蹌的連退兩步,“嘩啦”一下坐倒在地,連脊柱都撞的生疼。
“嗖!”
“啊!”
又是一箭凌空而至,擦著約蒂科的獸盔,射中了他后方的親衛。年長的軍團長猛地偏頭,甚至掉落了華麗的獸盔,顯露出花白的頭發。
“家主!”
“軍團長!”
眼見主帥受襲,周圍廝殺的酸木親衛驚慌失措,紛紛轉身回援。墨西加武士們不知主帥的生死,戰團頓時不穩,有了潰散的跡象。
“墨西加主帥死了!墨西加主帥死了!”
夜襲的特拉斯卡拉武士們大喜過望,連聲急呼。他們數量不多,卻士氣極為旺盛,有一股決死的勇氣。此刻,他們奮力揮舞著戰棍,拼命向前方突進,要趁著這個機會,一舉把數百最堅韌的親衛打散。
“滾回去!”
軍團長約蒂科坐在地上,怒聲高喝。他頭發散亂,胸口上還插著一只銅箭,顯得格外狼狽。
“家主!”
數十名酸木親衛焦急地涌到近前,在約蒂科周圍幾乎圍成了一堵墻。
“我沒事!都滾回去,繼續廝殺!”
約蒂科伸出手來,探入華麗的戰衣,在柔軟的棉甲內層下,便是金屬的冰涼與堅固。他在心口處好生摸索了一會,才確定地長呼了口氣。那銅箭射入布面,被內里的青銅甲片阻擋,只是將將射損了甲片,并沒有破甲入肉。
“呼,主神庇佑!我打了一輩子的仗,若是沒有這一副高價弄來的青銅中甲,今天可就交代在了這里!”
約蒂科猛地一扯,把入甲的銅箭拔了出來,用力擲在了地上。接著,他戴上象征榮耀的獸盔,在家族武士長特西惠特的攙扶下,猛地站起身來,重新出現在墨西加武士們的眼前。
“主神庇佑!神佑的勇士,不懼卑鄙的箭矢!”
約蒂科怒目圓瞪,看向銅箭射來的方向。在數十步外,一百多名精銳的樹蛇武士,正在一位身披斗篷、手持大弓的大將率領下,奮力往這邊突擊。
看到這一幕,家族武士長特西惠特立刻舉起大盾,擋在那處方向前,小心護衛著家主。而酸木軍團長紅著眼睛,高舉權杖,猛地往那邊一指,厲聲向親衛們高喊。
“卑鄙的特拉斯卡拉人,竟敢偷襲神裔!去,我的勇士們!殺!殺死他們,獻給主神!”
“殺!殺死他們,獻給主神!”
看見主帥無事,數百酸木親衛立刻重振斗志,燃起戰意。他們再次揮舞戰棍,寸步不退,與突擊的樹蛇武士,激烈絞殺在了一起。
榮耀貴族約蒂科,既是酸木城中最為尊貴的神裔,也是城邦軍團真正的主掌者。他統領軍團已有一二十年,素來說一不二、威望卓著。只要他站在這里,城邦武士們就不會輕易潰散。
“該死!”
云蛇獵手特拉維托咬著牙,低低的咒罵了一句。他準備許久,才趁著對方不備,射出了精準的第一箭。為了增加把握,他還特意瞄準了胸口,用了從聯盟走私來的銅箭。但當他聽見銅箭擊中發出的金屬脆響,就立刻覺察出不妙,匆忙射出了補救的第二箭,只可惜啊...
“該死!他身上穿的,必然就是那種堅固的銅甲!...真是該死!這幾年來,墨西加人究竟發生了什么,竟有這么多新的裝備!”
特拉維托猛地用力,咬破嘴唇,感受著血腥的疼痛,胸中殺意激蕩。墨西加軍團正在夜襲的混亂之中,若是能擊殺對方統帥,大聲高呼宣揚,甚至能徹底把這數千人擊潰!
“云蛇的勇士們,隨我沖殺!殺死對方的主帥!”
“殺!”
樹蛇武士高吼出聲,兇猛沖殺。上百酸木親衛聚集而來,結成堅韌的戰團,阻擋突擊的樹蛇武士。而勇猛的云蛇獵手,一把丟掉大弓,就握緊手中的銅斧,當先向阻擋的戰團沖去。
特拉維托的腳步異常靈活,如同奔躥的花豹,迅捷地奔到一名年輕武士的右后方,那里是左手盾牌遮蔽不到的地方。他手臂探出,精準一揮,就割破了對方的肩膀,打斷對方的防御動作。接著,他再次逼近一步,擦著武士反擊的戰棍,輕輕向上一割。
“呃!...嗬嗬...”
大蓬的鮮血,從年輕武士的脖頸處飛濺而出,根本無法止住。特拉維托連退兩步,避開四濺的血流,也不再看一眼,直接殺向其他的城邦武士。不過數息后,便又是兩聲垂死的慘叫。
“啊!...啊!...”
“嗯?!”
約蒂科皺起眉頭,借著燃燒的火光,望向突擊的特拉斯卡拉武士。這上百武士明顯是樹蛇城中的精銳,戰技異常嫻熟,配合也十分默契。而領頭的斗篷大將尤為勇猛,片刻間就連殺三人,突進到四十步內!普通的城邦武士,根本阻攔不住。
“特西惠特,你,去攔住那名大將!”
約蒂科稍一思索,就看向身旁的家族武士長。在納瓦語中,特西惠特的含義,就是堅固而睿智的綠松石。這是難得的美名,通常作為外號,賜給最堅韌的戰士,或者最聰慧的祭司。
“遵命,家主!”
特西惠特低下頭,恭敬一禮。他身材魁梧,穿著盔甲,握著大盾,猶如一根粗壯的木樁。
“對方很是勇猛,不要和他決死拼殺。用好盾牌,拖住他就好!夜襲的特拉斯卡拉人應該不多,只要武士們站穩腳跟,從混亂中恢復過來...全軍覆沒的,就是他們了!”
約蒂科仔細叮囑了兩句,又拍了拍家族武士長高高的肩膀。
“不要冒險,活著見我!”
“是!家主,為您效死!”
特西惠特行了一禮,就帶著幾名親衛離去。他大步流星,腳步沉重,奔跑卻又十分迅捷。片刻后,他握著半人高的大盾,穩穩擋在了特拉維托的面前。勇猛突進的云蛇獵手,頓時就感受到了如山的壓力。
“該死!”
云蛇獵手特拉維托連續揮舞銅斧,都被對方的蒙皮木盾擋住,發出“咄咄”的悶響。而他試著繞過這名高大的墨西加武士,對方卻又展露出并不遜色的敏捷,還有極具威脅的棍擊。
“真是該死!你這只靈活的烏龜!”
云蛇獵手被迫停下,與面前的木樁纏斗。他連連喝罵,挑釁著面前的對手,希望能引出破綻。
特西惠特卻只是悶著頭,一聲不吭。他揮盾擊棍,以防守為主,不時反擊兩下,穩穩堅如磐石。
“呼...呼!”
云蛇獵手特拉維托連沖了半刻,都被綠松石特西惠特攔了下來。周圍的樹蛇武士決死突擊,也被堅韌的酸木親衛擋了下來。
在昏沉的夜火下,雙方貼近揮砍,完全糾纏在了一起。片刻功夫,就有數十名精銳武士倒地。溫暖在交戰處肆意揮灑,把后面的武士染透,讓腳下的泥土都變得泥濘而粘稠。
“主神庇佑!”
“云蛇庇佑!”
火焰搖曳,明滅不定,勾勒出混戰的人群。激烈的喊殺聲,很快就變成受傷的慘嚎,接著被新的呼喊淹沒。
一刻鐘后,樹蛇武士們依然沒有沖破阻攔,他們只是徒勞的舍命搏殺,與城邦武士們一同共赴神國。而當戰局陷入膠著,特拉斯卡拉人的人數劣勢就慢慢顯露出來。
年長的約蒂科站在火光與大旗之前。他一動不動,神情堅毅,又有些陰沉。
眼前的戰場,猶如血流匯聚的湖泊,沉聚著鮮活的生機,吞噬著勇士的生命。不斷有小股的墨西加武士,從周圍的貴族駐地趕來,匯入廝殺的戰團。也不斷有零散的樹蛇武士,從外圍的營地奔來。但他們的數量上,卻少上了許多。
“哈!”
看到軍團武士越來越多,約蒂科的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他微微仰頭,看了看完全落山的月亮,又看了看即將升起的朝陽。
“呼!最昏暗的時候,終于要過去了!...等到天一亮...”
約蒂科冷冷地瞇起眼睛,注視著在三四百酸木親衛中,掙扎沖突的上百樹蛇武士,尤其是那名善戰的大將。他的心中滿是殺意,更思考著這一戰后的情形。
在這場夜襲中,酸木軍團恐怕損失慘重,他的實力與威望都會隨之受損。而阿維特國王一向咄咄逼人,說不定會趁機責罰,進一步壓制城邦軍團...必須留下足夠有分量的祭品,來給這場夜襲一個交代!
天光微亮,營地從混亂中漸漸恢復。約蒂科望了片刻戰場,感覺大局已定。于是,他轉過頭,向左右護衛的家族親衛,沉聲吩咐。
“去!帶上四十人,從兩邊圍過去!不要走了那名特拉斯卡拉人的大將!”
“遵命,家主!”
親衛們齊齊低頭,恭敬行禮。很快,約蒂科身邊的親衛人墻就稀疏下來。而兩支奔行的武士小隊,正快速向樹蛇武士的后方包圍而去。
“特拉維托!差不多了,我們該撤了!”
貴族武士伊茨渾身是血,奔到勇猛的云蛇獵手身前,急聲低呼。他是樹蛇城主奧科特的貼身親衛,也是此次夜襲的副頭領。
“咄,咄!”
特拉維托紅著眼睛,不做理會。他用力揮砍,眼看著就要把特西惠特手中的大盾,給徹底斬破。
“特拉維托,沖不破的!”
伊茨揮舞著戰棍,掩護著特拉維托的左右。他一邊阻擋著酸木親衛的進攻,一邊沉聲勸道。
“天快亮了!墨西加人就要恢復過來了。今晚的戰果已經足夠,我們要多帶些樹蛇武士回去!...城主還在城墻上,等著我們!”
聽到這一句,特拉維托終于冷靜下來。他氣喘吁吁,連退數步,狠狠地看了眼悶不吭聲、舉盾阻攔的特西惠特,忍不住怒聲罵道。
“該死!你這只縮頭的烏龜!只會躲在盾牌之后,毫無勇士決死的榮耀!”
“嗯?我不是烏龜,我是綠松石特西惠特。”
特西惠特放下盾牌,沉穩的咧開嘴巴,像是會笑的山石。
“你叫弓箭特拉維托?原來是個卑鄙的射箭者。尊貴的家主讓我用盾攔住你,我便使用盾牌。而真要放下盾牌決斗,你未必是我的對手!”
“你!...”
聞言,特拉維托怒瞪過去,就要再次廝殺。
“快走!天快亮了!”
伊茨連聲催促,神情中滿是焦急。勇猛的云蛇獵手咬著染血的嘴唇,終于轉身后退。墨西加營地中,數千城邦武士已經陸續恢復過來,再無潰散的可能。而天要亮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臨走之前,云蛇獵手不甘回顧。他看向高高飄揚的酸木大旗,望著屹立不動的年長神裔,努力想要記住對方的長相。
“該死!我向云蛇起誓,必會取你性命!”
特拉維托暗暗發狠,在心中高聲起誓。特西惠特似笑非笑,邁動山巒般的步伐,要追著云蛇獵手不放。而約蒂科冷冷望來,嘴角泛起冷笑,仿佛將殺意凝固。
“嗖!!”
就在此刻,一只特拉斯卡拉人的骨箭,忽然如黎明前的流星,不知從何處升起,迅捷而精準的襲來!
“噗!...”
“呃!嗬嗬...”
剎那間,冷笑的約蒂科驟然瞪大了眼睛。他的瞳孔急劇睜大,渾身失去了力氣,像是看見朝陽的老鸮。他竭盡全力,才勉強轉動一下眼球,微微看向下方,卻見半截骨質的箭頭,從他脆弱的脖頸處透出...
“嗬嗬!...”
約蒂科的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絕望。他無法相信,也無法相信,自己即將要戰死在這里!
年長的榮耀貴族痛苦的“嗬嗬”了兩聲,沒有留下任何的話語,就身體一斜,歪倒在了大旗之下。溫暖的鮮紅從他的脖頸處流出,染紅他花白的頭發,也讓他的思緒,陷入冰冷而永恒的安眠。
第一縷晨曦,從東方的天際射來,落在他猶自睜大的眼睛中,仿若與大腦中的托納利相接,帶走心臟中的泰尤利亞。那是去往神國的階梯,接引著不愿離去的靈魂,在光與暗交錯的節點,離開舊日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