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所言,臣不敢茍同。”
就在坐在上首的秦公嬴連以及在場的諸位秦國重臣對廷尉甘龍的提議暗暗贊賞的時候,群臣的坐席之中忽然傳出了一聲堅定的話語。
待到面露驚疑的眾人將自己的視線匯聚到此人的身上時,這才發現這人正是秦國的典客公羊高。
在眾人灼灼的目光注視之下,對廷尉甘龍提出反對意見的秦國典客公羊高從自己的坐席之上施施然站了起來。
仔細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典客公羊高昂首闊步走到了眾人中間的過道之上,向著秦公嬴連躬身一禮。
起身之后,典客公羊高看了看自己身旁站著的廷尉甘龍和奉常子車明,對著秦公嬴連沉聲說道:“啟稟秦公,剛剛奉常對于義渠的見解實在是令公羊高茅塞頓開,不過對于剛剛廷尉殺義渠王的提議……”
說到這里典客公羊高再次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廷尉甘龍,見到他此時臉上依舊一副平靜的神態之后,典客公羊高才繼續說道:“臣卻是不敢茍同。”
在典客公羊高明確反對典客甘龍的提議之后,秦公嬴連并沒有對這件事發表自己的意見。
他很想看看這位在秦國朝堂一向低調的師兄,后世《公羊春秋》的作者到底會說出怎樣的建議呢?
“既然典客對廷尉的提議有不同意見,那不妨說出來讓堂中諸卿品鑒一番。”看著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典客公羊高,秦公嬴連沉聲說道。
“諾。”
典客公羊高并沒有直接說出自己對于義渠王的處置意見,反倒是將視線放在了秦公嬴連的身上。
向著秦公嬴連躬身一禮之后,典客公羊高面露肅穆神情,向著秦公嬴連問道:“敢問秦公,一千兩百年之前,商王湯在與夏王桀的鳴條之戰中取得大勝之后,有沒有斷絕夏的祭祀?”
聽到典客公羊高提出的這個問題,坐在上首的秦公嬴連在沉思了一陣之后,向著典客公羊高沉聲說道:“沒有。”
“正是。商王湯在覆滅夏之后并沒有斷絕夏的祭祀,更是封杞國承繼夏的祭祀。”
在秦公嬴連回答出沒有之后,典客公羊高輕輕點了點頭,隨后將史書上對于商湯處置夏朝后裔的做法說了出來。
說完商湯對于夏朝的處置方法之后,典客公羊高再次向著秦公嬴連躬身一禮沉聲問道:“敢問秦公,武王在與商王帝辛的牧野之戰取得大勝后,有沒有斷絕商朝的祭祀?”
“也沒有。”這次秦公嬴連依舊用著平靜的語氣回答了自己面前的典客公羊高的問題。
“正是,武王牧野之戰大勝之后不僅沒有滅絕商朝的祭祀,更是讓殷商之民繼續在他們的故土之上生活。”
“如果不是帝辛之子武庚后來聯合三監起兵,那么商王帝辛這一脈也不會就此而斷絕。”
“縱使如此,周王室依舊封帝辛的兄長微子啟以商丘之地,建立宋國以使商的祭祀不被滅絕。”
這次在秦公嬴連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之后,典客公羊高繼續將周武王,周公旦對于商人后裔的處置方法說了出來。
在問了這兩個問題之后,典客公羊高再次向秦公嬴連躬身一禮,沉聲問道:“敢問秦公,東南越國國王勾踐在攻破吳國都城姑蘇之后,有沒有斷絕吳國的祭祀?”
“也沒有。”秦公嬴連已經語氣沉穩地回答道。
“正是。”
在秦公嬴連回答完自己的問題之后,典客公羊高繼續向著秦公嬴連訴說起了這件往事。
“越王勾踐在攻入吳國都城姑蘇之后,雖然擒獲了吳王夫差,但是卻并沒有斷絕吳國的祭祀。”
“仍然劃出了百戶之地,給吳王夫差承繼吳國的祭祀。”
說到這里之時,典客公羊高向著坐在上首的秦公嬴連躬身說道:“啟稟秦公,上面這三位雄主無一不是一時之翹楚。”
“而商湯、武王,越王勾踐這三位雄主在滅亡了敵國的社稷之后,并沒有選擇斷絕對方的祭祀。”
“滅其國,而存其祀。這不僅是為了安撫敵國的百姓,更是顯示出一個雄主的胸襟與氣魄。”
“臣公羊高,想要看到臣效忠的君主也能有像商湯周武那樣的氣魄,更想看到我秦國能夠建立商湯周武那甚至超越他們的功業。”
聽完了典客公羊高的這番話語之后,坐在上首的秦公嬴連雙眼凝神,腦中開始思考起剛剛公羊高那番話語。
良久之后,秦公嬴連站起身來,向著臺階下方并列而立的典客公羊高與廷尉甘龍緩緩走去。
走到典客公羊高的身前,秦公嬴連沉聲問道:“典客的意見是保存義渠琰的性命?”
“不僅僅是要保留義渠琰的性命,更是要讓義渠琰能夠承繼義渠國的祭祀。”面對秦公嬴連的詢問,典客公羊高如此回答道。
聽完了典客公羊高的回答,秦公嬴連走到了廷尉甘龍身旁,沉聲問道:“那廷尉在聽完了典客剛剛那番的話語之后,有何感想?”
當被秦公嬴連問道的時候,剛剛一直站在典客公羊高身旁默默傾聽一言不發的廷尉甘龍沉聲說道:“甘龍還是認為,不殺義渠琰不足以使得義渠百姓忘卻故國。”
“義渠之地對于我秦國北疆來說實在是太過重要,還望秦公可以仔細慎重地斟酌一番。”
“啟稟秦公,臣公羊高以為如果想要讓義渠百姓對我秦國歸心,殺不殺義渠王其實并不重要。”在廷尉甘龍的話語剛剛落下,典客公羊高卻是立刻發表了自己的不同意見。
他的這句話語立刻將秦公嬴連、廷尉甘龍以及在場的秦國重臣的視線全都吸引了過去。
再次來到這位自己的師兄面前,秦公嬴連沉聲問道:“既然典可認為殺不殺義渠王不重要,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在秦公嬴連問完之后,典客公羊高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頭,他的視線正好與秦公嬴連相交在一處。
看著自己面前這位既是君主又是師弟的秦公嬴連,典客公羊高緩緩吐出了自己對于如何治理義渠之地的看法:“要想讓義渠之民歸屬我秦國,只需要做到四個字即可。”
“哪四個字?”
“一視同仁。”
“一視同仁。”輕輕念叨著四個字,秦公嬴連臉上的神情愈發變得精彩起來。
隨后秦公嬴連臉帶興奮神情,向著自己面前的典客公羊高疾聲問道:“典客為何會想到這四個字?我秦國又該如何做到這四個字?”
聽到秦公嬴連話語之中的激動,看著秦公嬴連那興奮的神情,站在他面前的典客公羊高卻依舊是那一副沉穩的神情。
再次理了理身上有些褶皺的衣衫,典客公羊高以無比鄭重的禮節向著秦公嬴連行了一禮。
起身之后,典客公羊高再次向著秦公嬴連沉聲問道:“敢問秦公,如果你是一位義渠人。如果秦國官府視作一個比秦人低一等之人,你會如何?”
“那當然是很憤怒。甚至在壓迫過甚的情況之下,還會拿起手邊的武器來反抗了啊。”面對典客公羊高提出的問題,秦公嬴連思考了一番之后起來反抗了啊。
在聽完了秦公嬴連的回答之后,典客公羊高繼續問道:“如果秦國官府為了籠絡你,以給你超國民待遇之后你又會如何?”
秦公嬴連在思考了一陣之后說道:“那我應該會很開心的吧。”
“公羊高再問秦公,假若你是一個普通秦人。會想要看到自己的國家給那些自己身份一樣甚至還是新近歸附的土地之上的人以優待嗎?”典客公羊高繼續問道。
“不會。短時間還好,如果長期這樣下去,那么我應該會對優待的人產生厭惡的情緒。”秦公嬴連繼續回答道。
“師祖孔子曾經說過,君子不患寡而患不均。”
“將這句話應用于如今對于義渠之上的百姓的治理上面,如果太過苛責那么就會使義渠之民和秦國離心離德;”
“如果太過優待又會使得老秦人與新近占領的義渠人之間因為分配不均而產生矛盾。”
“所以臣才會提出一視同仁這個建議。”
向著秦公嬴連解釋了一視同仁的原因之后,典客公羊高繼續說道:“至于說如何實現一視同仁,臣覺得不妨從編戶齊民開始做起。”
“彩。”
喝了一聲彩之后,秦公嬴連面帶幾分笑意向著自己眼前這位平時低調,但在大事之上有著獨到見解的師兄躬身一禮。
被典客公羊高扶起身之后,秦公嬴連才繼續說道:“典客剛剛一番話語實在令嬴連豁然開朗啊。”
“一視同仁。”
“這四個字不僅可以作為我秦國處置義渠之地的方法,更可成為我秦國未來開疆拓土之后的治理準則。”
“請再受我嬴連一拜。”說完之后,秦公嬴連就要躬身下拜。
不過還未等秦公嬴連拜下去,典客公羊高卻已經上前阻止了秦公嬴連的行為。
將秦公嬴連扶起身之后,典客公羊高露出幾分笑意說道:“剛剛那一拜就已經足夠,這一拜公羊高就受不起了。”
話到這里,秦公嬴連和典客公羊高互相對視之下,紛紛露出一臉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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