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浪者沒有家鄉

他的手落在周虞肩上，一層極薄的皮膜從副議長先生的指尖蔓延，如絲如縷，微微泛著黑色絲光，迅速彌漫副議長先生的整個軀體，將他完全覆住。

“物資艦的應急脫離艙你會駕駛嗎？”

副議長先生問道。

周虞嘴角微微抽動，這當然沒問題，進入這個龐大任務世界時，狗系統已經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狗系統可沒有說過，看起來年紀不小的牛頓副議長先生居然有這種愛好——

這大概是某種半凝態護體衣，只是怎么看都像連體絲襪，而且還是黑絲的，全體包裹的那種，覆蓋住副議長先生略顯發福的高大軀體，實在沒有半點美感，甚至有點令人想吐！

周虞調動修為，迅速抵抗宇宙真空的恐怖內外壓差，勉強點頭，以靈魂波動回應：“當然，作為您的侍衛長，我專精多種技能，特別訓練過各種設備的操控，做過多種逃亡預案。”

副議長先生早已經在開始操作相應程序，從被擊毀尾部的物資艦腹部裂開一道艙門，飛出三艘四五米長度的應急脫離艙，

他們沒有做任何選擇，而是隨機跳進其中一艘。

凡有選擇，必被計算，

只有自己都不做選擇，才最難被任何智慧或工具計算到結果。

周虞操縱應急脫離艙迅速離開物資艦，副議長先生也在進行相應操作，以極高的權限調動另外兩艘應急脫離艙也飛出物資艦。

臨近的那顆橙黃色行星上射來的光束沒有立即繼續，大約兩秒的暫停后，終于再次有一束光刺出濃厚的橙黃色大氣層，洞穿一個恐怖的孔，跨越數百萬公里，來到宇宙虛空中，擊中一艘應急脫離艙。

被擊中的應急脫離艙在宇宙虛空中無聲地炸成一團燦爛煙火。

“運氣也是一樣必不可少的東西。”

牛頓副議長頭部的護體衣消退，露出他無趣的臉，撇嘴似笑，淡淡說道，“這幫蠢蛋，居然沒有立即取消我的最高權限……

哦，最高權限設置的加密秘鑰程式是我設計的，那幫廢物工程師想破解可沒那么容易，但是也不會太久了……”

應急脫離艙劃出一條尾焰，然后迅速啟動光學隱匿程式，開啟多頻段反偵測程式，向著遙遠的漆黑虛空深處飛去。

大約半個藍星日后，

牛頓副議長終于嘆息一聲，他的最高權限已被大議會剝離，周虞也隨即感到胸前啪的一聲輕響，貫日勛章裂開一道縫隙，它在得到大議會的最高級別指令后，啟動了自毀程序。

從此刻起，

牛頓副議長和他的侍衛長戴森，失去了在藍星文明的一切權限，甚至不再擁有任何身份標識，成為兩個“流民”。

這兩個流民乘坐一艘應急脫離艙，抵達那顆湛藍星球。

這顆湛藍星球上，廣袤的海洋是那般動人，占據了星球表面大約七成的面積，它更像是一顆水球，而一片偉大的陸地浮在水球表面，

從兩極的皚皚冰蓋到赤道的熾烈沙漠，它涵蓋了無數繁復而絢麗的地貌，這塊陸地詮釋了整個星球的風華……

但穿過大氣層的應急脫離艙向著遼遠大洋的深處降落，極為刺激地在距離猛浪狂瀾不足一千米的高空才打開阻尼傘，帶著與大氣激烈摩擦而生尚未熄滅的烈焰，似一顆流星火雨，得以稍作減速后便轟入大洋。

巨大的瞬間過載足以將任何普通人震成碎塊，但周虞的軀體足以對抗，穿著全身黑絲皮衣的牛頓副議長也毫無壓力。

這一刻，

藍星本土的十九個行政區的監測機構，以及環繞藍星的大量衛星，都檢測到了在大洋深處的一顆隕落流星，然后形成一條條報告，混入每天至少上百起類似事件的報告中，一起進入藍星文明的最高監察數據庫中，一并存檔，

也只是存檔，而已。

而那一艘籠罩于熾烈摩擦火焰中墜落大洋的脫離艙，在墜入大洋之后，疾速沉往深邃海底，劃出一條巨大恐怖的白色尾流，直到被深海掩埋，消失無跡。

“像您這樣的大人物，理所當然會擁有至少一處，或者更多的……安全屋。對吧？只屬于您個人，只有您自己知道的安全屋。”

周虞平靜說道。

“當然。”前副議長先生說道，“藍星太不安全了，如果可以，我更想去我一百三十年前設立在木星四號氣旋中的地盤，但有些事情必須要在藍星試完確認才行。”

應急脫離艙停駐于一處深海底部的火山口，劇毒的熱流從火山口中涌出，形成堆疊狀的石柱，

或許在漫長歲月之后，隨著它的堆疊增高，再加上地殼的運動，它能探出海面，成為一座火山島嶼，甚至一塊大陸的一部分。

熱流周圍聚集著大量奇異生物，它們依靠著含有劇毒的熱量為生，就像陽光下的萬物生長，恒星的能量經過行星地質結構的轉化，成為這種滋養它們的熱。

脫離艙沉入火山口中，大約一刻鐘后，于無邊黑暗中撞開一座門，在這座門內，劇毒熱流被一股颶風推出，露出一層閃爍的光膜，應急脫離艙緩緩落進其中。

周虞終于看到一座地下洞窟，他跟隨前副議長先生離開脫離艙，在地下洞窟中找到一條樓梯，

它不是快速的星軌梯，也不是普通的電控梯，甚至不是標準的樓梯，更像是由人一錘一鑿在巖層中敲出來的階梯，極不規則，也極為艱苦。

這條階梯長得離譜，周虞差點懷疑它要通往地核——很久很久以后的時代，在修行者口中被稱為“歸墟”的地方。

幸好，

它其實連地殼都沒有穿透，大約在觸及熔融地幔層之前，便停了下來，出現一座門，門內是一座閃爍種種流光，由無數設備控制的類似控制室的地方。

前副議長先生走到主控制臺前，抹去控制臺上沉積的塵，操作那些頗有年代感的實體按鍵。

短暫的啟動加載過程后，在主控制臺的大屏幕上出現一顆湛藍星球的立體圖，星球表面閃爍著一粒粒光點，共計有三千粒。

在周虞的矚目下，

隨著前副議長先生的操作，一粒光點閃爍著，然后黯滅，接著是第二粒、第三粒……直到三千粒光點一一失去光亮。

周虞聽到輕輕的啜泣，然后是沉重的呼息，接著是前副議長先生的嚎啕大哭！

“失敗！失敗了！”

前副議長先生跪在地上，“獨夫！你這個獨夫！你是罪人！藍星的罪人！

我們將孤身上路，

獨自流浪，

失去家鄉！”

周虞聽出了濃郁的悲傷，像心被撕裂的那種痛苦。

牛頓副議長轉過頭來，用一種猙獰兇橫的表情，看著周虞，惡狠狠說道：“戴森侍衛長，你知道嗎，那個獨夫，他騙了我，他騙了我，他沒有按我們的計劃去做……都是假的！

三千臺行星發動機，都是假的！

我們沒有希望了，

我不能帶著我們的家鄉，一起離開這個即將玩他媽蛋的星系！

我們只能獨自流浪，永遠的失去家鄉！”

“獨夫！獨夫！

我要他媽的干死你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