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游航空七樓理論教室。
投影儀再教室前面投下了本次會議的主題——關于近期不安全事件的通報和冬季運行討論會。
徐顯當天沒航班計劃,也沒有模擬機培訓的事兒,就被學員隊通知過來參加了這個會議。
徐顯還是慣常算著時間,提前十五到二十分鐘到,這算是提前比較多的了。可一到教室,摩肩接踵的,都是人!徐顯感覺除了有事來不了的,飛行部似乎把所有能召過來的飛行員都叫來了。
理論教室本來就不大,一下子涌進這么多人,端是有些擁擠。里面的座椅早就被坐滿了,教室四周還圍著一圈站著的飛行員,即便如此,整個教室還是覺著擠得很。
徐顯艱難地穿過人群,找了個相對不那么擁擠的地方站著。沒錯,已經沒有座位了,接下來的會議,徐顯只能站著聽了。
一些飛標的工作人員在調試機器,時不時還有幾個領導模樣的人過來詢問機器調試的進度,再加上不斷有人進來,以及眾人小聲聊天的聲音,使得整個理論教室看起來亂糟糟的。
徐顯這還是第一次一次性見到這么多飛行員,粗略掃過去估計有快兩百人了。這一屋子的人的價值換算成鈔票應該可以填滿整個教室。
就在這個堪稱人形停車場的地方待了一刻鐘后,會議準時開始,主講人穿了一個普通襯衫,也沒穿制服,徐顯甚至搞不清他是不是飛行員。只是主講人一落座,嘈雜的教室立馬就安靜下來了。
“今天原本只是講冬季運行的,馬上十一月了,整個飛機運行環境要轉入冬季運行模式了。在此之后,比如像結冰,低能見之類的冬季相對常見的惡劣條件也要需要引起足夠的重視。”主講人說道:“不過呢!這種換季教育定時都有,大家也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所以一開始也沒準備叫這么多人過來。不過,前些天長隆的飛機出了事,感覺有必要跟大家說說情況。”
徐顯心里一咯噔,眼珠子賊兮兮地往周圍掃了掃,發現眾人并沒有什么驚訝的表情,看來確實都有所耳聞。
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民航圈子是相對封閉的,里面出了些什么事,很多時候都是不曉得的。可對圈子里的人,尤其是飛行員這個群體來說,圈子里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馬上就能傳遍四方。
就在長隆5677出事的當天晚上,各個航空公司的飛行員的工作群就傳開了,甚至后面局方參與調查后得出的初步結論都不算什么新聞了。所以,大部分飛行員都已經算是知情人了,倒不會對主講人突然提及的長隆航空飛機出事有什么特別的反應。
主講人看眾人表情都沒有什么變化,就知道大多數人應該知道這件事了,那就不用費力還原事件細節了,大概說一下就行。
“大家應該已經知道這次長隆5677出事是因為火山灰。”主講人道:“飛機遭遇火山灰這類事件已經相當長時間內沒有發生了,我是指在全世界范圍內。我感覺在座的不管是機長教員,還是副駕駛,在模擬機訓練中應該也很長時間沒有練過遭遇火山灰這個科目了吧?是不是?至少我是的!在我自己訓練,或者帶別人模擬機的時候,就基本遺忘了這個科目,這次突然遇上了,長隆的飛機還能安全落地,有一部分是機組處置還算是得當,另一部分就是運氣不錯。”
主講人的用詞很精確,“還算是得當”言下之意就是依舊存在一些瑕疵,不過,總體還是不錯的。
知曉別人對自己的首秀的評價,徐顯心里還是比較開心的,至少是一個正面評價。
“長隆5677在高高度巡航期間遭遇火山灰,一部分火山灰通過發動機引氣進入機艙內部,導致駕駛艙和客艙都出現了比較嚴重的煙霧情況。當班的機長也是因為火山灰煙霧的刺激,導致劇烈的咳嗽,繼而失去了意識。”主講人大略說了下事情經過:“之后,一名疑似飛行員的乘客主動聯系乘務組要求進入駕駛艙進行替補飛行。根據飛行數據分析顯示,之后的大部分操縱是由這個替補上來的人完成的,當班副駕駛也承認這一點。”
說到這里的時候,主講人忽然笑了起來:“但是呢,飛機落地之后,這個上去幫忙的人竟然就跟著乘客一起下機了。而當班的副駕駛和乘務組對這個人的身份信息一概不知。雖然說長隆是咱們的上家,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的。要是以后在座的各位在乘坐長隆航空飛機的時候,碰上了機組失能,需要你去替補飛行的話,請在進駕駛艙之前,對著乘客們吼一嗓子,報出自己的身份信息。咱們星游的,當不來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主講人此話一出,在場一眾飛行員紛紛露出會心的笑容。不得不說,這個主講人實在是膽大包天。在這么多飛行員面前,當眾內涵自家的上級公司。或者說,這已經不是內涵了,而是赤裸裸的嘲諷了。
但凡是飛行的絕對不會相信這種巧合,再聯系一下那位當班副駕駛的身份,有沒有什么內情這個疑問就不能怪別人亂想了。
“當然了!長隆的副駕駛某種程度上誠信還是不錯的,至少在主次問題上還是拎得清。要是他說都是自己在飛,那咱們的上家怕是要變成圈內笑話了。”主講人笑道。
如此大膽發言,又是引得在場眾人一陣哄笑。
這就是陳麒看得通透的地方!在特情處置上,誰處于主導性作用,這個問題由于fdr的存在是查得清的,所以他都是按事實說話。但是,他有沒有以勢壓人,強迫替補的那個人隱瞞身份,這件事是說不清的,因為沒有證據。
即便圈內人大多傾向于陳麒耍了手段,不過陳麒并不在乎。只要更多的社會群眾不知道就行。民航這個圈子太小,掀不起什么風浪,他不在乎這個圈子對他的評價,他在乎的是圈外更廣闊的天地。
許是主講人的發言將教室里的氣氛給炒熱了,下面聽著的飛行員也顯得很輕松。其中有個中年模樣,四道杠的機長主動問道:“你覺得那個替補上來的人是什么級別,有什么跡象嗎?”
“現在暫時還不能估計那人的級別。不過,據當班機組反應,這個人是首先分辨出發動機喘振和火山灰的,也是他指揮副駕駛在雙發熄火的情況下進行空中起動的。感覺這份洞察力和決策力,級別應該不低的,或許是哪個公司的機長吧!而且,很明顯這個人對737機型非常熟悉,那大概率就是飛737的,或者至少是波音機型。”主講人說道。
現在主流的客機機型就是波音和空客,兩者的操縱手感和設計理念還是有比較大的區別的。鑒于這個人在處置過程中對737機型非常熟悉,所以,主講人才猜測替補上來的人很大幾率是飛波音機型的。
這個猜測只能說是有理有據,還是有些事實根據的。不過,徐顯聽了之后,順嘴嘟囔了一下:“哪里是什么機長啊,就是學員而已。”
原本徐顯的聲音非常小,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哪里知道前面一個坐著的人轉過身來:“你說什么?”
徐顯定睛一看,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的人竟然是飛行部副總經理陸心宇。
“你剛說是學員,為什么這么說?”陸心宇盯著徐顯,面無表情地說道。
陸心宇一說話,整個教室都靜下來幾分,就連臺上的主講人都識趣地閉上了嘴,不干擾陸心宇的問話。
一瞬間,幾乎整個教室里的目光都集中在徐顯身上,壓力來到了徐顯這邊。
徐顯心里暗罵,堂堂飛行部副總經理竟然坐在最后排嚇人,居心何在。陸心宇也是可憐,人家又沒犯法,坐后排招誰惹誰了,被徐顯一頓腹誹。
現在所有人都在看徐顯,徐顯總不能一直不說話吧,一陣腦力風暴,強行拼出幾句話:“我看他們也沒有做煙霧檢查單,在山拗口的機動避讓也做得不好,五邊接地的動作也有問題,所以感覺水平還是有問題的。”
大部分看熱鬧的人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并沒有往深處想,只有陸心宇眼睛中閃爍出一些別樣的光芒。
在局方的初步調查結論中,確實提及了機組沒有做煙霧檢查單。可是,并沒有提到什么山拗口的機動避讓和五邊接地動作的問題。眼前這人怎么知道這些額外的東西?
陳麒家中!
陳麒一邊悠閑地喝著茶,對面是他的父親,陳釧!
陳釧瞧見自家兒子一副悠哉悠哉地模樣,自己心里可是不穩的,急著問道:“那些乘務組搞定了?”
“那些人不是問題,問題是那個替補上來的人。”陳麒說道。
陳釧緊張地問道:“你覺得那人會乖乖聽你話嗎?局方能查出來嗎?”
陳麒笑道:“局方想查肯定查得出來。不過,我跟那個人約定就算局方找上門也要否認,至少不能讓他的名字出現在調查報告上。等半個月!半個月之后,相對完整的調查報告就會出來了,這份調查報告就會對這次特情進行定性。如果調查報告中沒有出現那個人的名字,那我自然會遵守諾言給他仁心醫院的援助名額。要是出現了那個人的名字,咱們就當無事發生,也不會損失什么。”
“你這么做局方找不到明確的證據吧?”陳釧還是有些擔心。畢竟有糊弄官方機構的嫌疑。
“不會!”陳麒信心很足:“我知道很多人懷疑我,但是無所謂,反正他們沒有證據。最關鍵的一段對話我都避開了艙音,沒人能抓到實在的證據。”
“那局方會不會放出風聲,帶起節奏啊!”陳釧還是擔心。局方要是下臺帶節奏,那效果比各種宣傳還要猛。帶節奏可就不需要什么嚴謹的證據鏈,而且民眾也不會認真分析,大部分還不是說什么聽什么?
陳麒放下茶杯:“爸,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局方會做煽動輿論的事情?官方機構自有其底線和規矩。這么跟你說吧!有能力查出那人身份的,不會煽動輿論,想煽動輿論的,沒能力查出那人身份,我們穩坐釣魚臺就行。”
至于那個想煽動輿論的,陳麒便是指溫家人。溫家人但凡知道些徐顯的信息,早就傳得滿天飛了,才不管什么證據不證據,為的就是盡力削弱他能夠獲得的名聲。
可惜,查人底細這種事很容易觸及他人隱私,非官方背景的話,很少有人敢這么干。
就在這時,陳麒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邊上來便說:“陳總,援助名額申請已經提上去了,是按候補名額的標準來的。”
“好!你跟援助基金的負責人說一下,沒我的許可,不允許有人替上來,即便有人符合標準。”陳麒囑咐道。
掛了電話之后,陳釧問道:“你給他的是候補名額?”
雖然他聽不到電話那頭的人說的話,但是從陳麒的只言片語中就能有所推斷。畢竟,陳麒之前就曾經給他透露過,他與那人的交易條件就是仁心醫院的援助名額。
不過,候補名額和正式名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當然!直接給了他一個正式名額,之后豈不是沒了鉗制他的手段?萬一他事后反悔怎么辦?他提供給我的病情資料我讓專人看過了,治療周期會很長,這就意味著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受制于我。他要是敢有什么別的心思,我就斷了他父親的治療。只要經過足夠的時間,我們把這件事帶來的流量名望消化了,后面他反不反悔,也就無關緊要了。”陳麒冷笑道。
仁心醫院的援助基金對于援助人的審核是非常嚴格的。對于病癥的選擇自有一套標準,總不能隨便一個頭疼腦熱都能占用援助名額吧。畢竟,這個援助項目也是向外界展示仁心醫院醫療水平的窗口之一,肯定要選擇一些難度高一些的疑難雜癥。
當然,也不是悶頭選難治,那種絕癥的情況當然也不會選。治不好,那不是有損自家招牌?
所以,援助對象選擇的都是醫治難度較高,但是,還是有一點治療希望的病患。不過,這種病患不一定每次都能找到。因而,有時候援助基金會找稍微次一點條件的申請人作為援助對象,這類情況就是候補名額。
一旦取得正式的援助名額,那原則上,除非治愈了或者病情穩定控制了才能終止治療。然而,候補名額就不一樣了。只要有新的符合條件的病患出現,那候補名額的治療將自動停止。這是記錄在援助合同里條款。
陳麒是有能力給徐顯要到一個正式名額的。但是,要是徐顯拿了正式名額后就翻臉不認人了,那陳麒還真就沒辦法。
可陳麒非常心機地只給了一個候補名額。只要徐顯乖乖聽話,就算有了符合標準的病患依舊占不了徐景揚的名額。可要是徐顯動了其他歪心思,那徐景揚的候補名額隨時都會被頂掉。
陳麒從來不相信所謂的約定,只相信鉗制人的后手。
星游6887航班當天,徐顯起了一個大早,由于時間太早,只能打個車去了公司。
就是在開完冬季運行會之后沒兩天,氣溫驟降,實實在在地開始邁進寒冬時間了。這幾天,徐顯都在等局方來找,結果一點兒消息沒有,徐顯倒是樂得清閑。
之前徐顯將他爸的病情資料都給了陳麒,結果這兩天陳麒一直在說處于審核狀態,要徐顯等一等。徐顯也不急,知道陳麒那小子在拖著,拖到局方的正式調查報告出來,給特情定了性,他才會履行他的諾言。
最近,徐景揚都是住在醫院。反正溫靜姝預繳了足足一個月的費用,倒是不擔心交不上住院費。
期間,他母親黃瑛好像暫時住在了滇云市,時不時會過來看看徐景揚。不過二人一直沒有變得親密的趨勢,這讓徐顯有些失望。如果有可能,他還是希望父母和好如初的。只是看現在的勢頭,怕是任重而道遠。
由于氣溫降了太多,徐顯在制服外面還套了件羽絨服。晚上下了場雨,雖說徐顯上班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但是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些許濕冷的氣息。套著羽絨服,上身倒是不冷,可是腳丫子凍得跟冰塊似的。都說男人火氣旺,少有四肢冰涼的,他怎么就不是了?難不成身子虛?關鍵他也沒有到處浪啊,一直是好寶寶一個,簡直沒天理了。
到了公司之后,一路直奔準備室。這次不像是第一次過來的時候那般無措了,顯得從容多了。
一進準備室,就準備先去酒測,正好瞧見酒測儀那邊有人在吹,再是看看那人的容貌,不是當班的機長嗎?
而這個機長就是徐顯考試遲到那天過來監考的教員。嚴格來說,當時這個教員是放了徐顯一馬的。這下,徐顯是知道了他的名字,寧升!
徐顯非常乖巧地跑到寧升旁邊,極為客氣地喊了:“教員,早啊!我是今天跟你航班的學員徐顯!”
“嗯!”寧升只是點了點頭,忽地眼角余光掃過徐顯的臉,猛地偏頭,認真瞧了徐顯一眼:“你是那天考試的學員?就是寫答案索引的那個?我沒記錯吧!”
果然,徐顯那天的表現實在太過于有辨識度了,在寧升腦中刻下了清晰的記憶,只看到徐顯的臉,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徐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是我!那天還要謝謝教員放我一馬。”
說實話,徐顯那天雖有些急智,但是更偏向于狡辯。遇到一些頑固點兒的教員,哪里還有“生還”的可能性?
“哈哈!我也是很少見你這樣有趣的學員。”寧升似乎真的很欣賞徐顯,說起話來,眼睛都是笑瞇著的:“你還沒酒測吧?我這邊好了,你來吧!我先去把資料領了,你酒測完就直接去五號桌,咱們就在那邊準備。”
寧升這般積極讓徐顯著實有些受寵若驚,哪里有讓機長教員領資料的說法。徐顯趕忙說:“教員,你去桌子那邊等著唄!資料我去拿就行!”
“哪里,哪里!天這么冷,還是要多走動,不然冷得慌。你酒測吧,我領資料去了。”寧升倒是不見外,攬起活來,非常爽快。
就在這時,準備室門口又進來一人,徐顯一看,又是認識的。就是他第一次跟班的時候,曾經幫過他的副駕駛吳峰。
吳峰一進來就瞧見了寧升,趕緊打招呼:“教員!”
寧升也朝他笑笑:“一起的?”
“對!昨天智哥臨時有事,就把班給我了。”吳峰說道。
原本這個班不是吳峰的,而是昨天才換的。
“哦哦!”寧升點了點頭:“那你們先簽到吧!那是徐顯,這次的第三名!”
“徐顯?”吳峰一皺眉,目光移到旁邊徐顯身上:“你是上次跟方瀛機長的班的那個二副?”
長得帥還是有辨識度啊!吳峰很快就記起徐顯。
鬧了半天,都是熟人。
“認識?”寧升也不急著去領資料了。
吳峰笑道:“一面之緣!”
“那也算認識了!”寧升沉吟片刻:“既然認識就好說了!徐顯今天第一段你來飛,吳峰是吧,回來那一段,你來飛!可以吧,吳峰?”
吳峰當即笑道:“我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