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宇嘴角抽了一下:“小師弟?誰啊?”
馮光榮有些不樂意了:“你剛不都看了我小師弟的落地視頻了嗎?還反復看,現在說不知道是誰了。”
“不是”程光宇直接愣住了,直接電腦屏幕:“你小師弟開的?徐顯?你沒做夢吧?還是今晚喝多了?”
程光宇說著還朝著馮光榮嗅了幾下,聞聞他身上有沒有酒味。
馮光榮很是嫌惡地推開程光宇,不滿道:“屬狗的不成?有什么好聞的?我還能騙你不成?”
“你知道這個徐顯的師父是誰嗎?是星游航空一個叫秦宗陽的教員!秦宗陽你認識不?他也是你師父?”程光宇哼了一聲,他強烈懷疑馮光榮是來尋自己開心的。
而且馮光榮是機務出身跟徐顯完全就是專業不對口,怎么可能有師兄弟關系,純粹就是瞎扯淡。
“秦宗陽?我怎么知道他是誰?”馮光榮拉了個椅子坐下:“你知道個錘子,我師父是誰,你又不是不知道,給我裝什么糊涂。”
程光宇細細打量了一下馮光榮的表情,看上去好像還真不似作偽,頓時來了興致:“曾老啥時候又收新徒弟了?不對!徐顯是飛行的啊,曾老怎么收一個飛行員當自己徒弟?”
飛行和機務是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可聯系再怎么緊密也不能混為一談啊!一個國內資歷威望最高的老機務收了一個飛行員為徒弟,怎么看都覺得別扭啊!
“我咋知道?”一提到這個傷心事,馮光榮就差捶胸頓足了:“之前這小子在星飛航空跟著徐清屁股后面學飛的時候,也經常去機務那邊玩。那時候我師父雖然退休了,不過偶爾也回去公司里轉悠轉悠,這不就遇到了。”
“然后曾老就看中徐顯了,收他為徒了?”程光宇問道。
“哪有?人家壓根就沒有這心思,學飛行都是一時興起而已。”
程光宇一怔:“合著曾老要收徒,徐顯還不愿意?哈哈哈哈!奇聞,奇聞!徐顯知道曾老的身份嗎?”
“咋不知道啊?”馮光榮哼道:“還是徐清特意給他講的!可架不住他完全不感興趣啊!”
當時徐清極為鄭重地給徐顯介紹曾禹的身份,也是存在讓徐顯拜入曾禹門下的心思。只要徐顯拜入曾禹門下,國內八成以上的機務的輩分都沒有徐顯高。這么好的機會,不拜白不拜,當然是要好好把握。
可那時候的徐顯玩性太重,哪里會在意這種事情?就算徐清都特別提點了幾句,可徐顯根本起一絲拜師的心思。
曾禹什么身份,雖然極是喜歡徐顯透露出來的靈性,可是總不能強迫徐顯拜自己為師吧。
這么一搞,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我今天算是長見識了。曾老主動要收徒已經是世間罕見了,這徐顯竟然還不樂意,嘖嘖嘖,厲害,厲害。”程光宇說得哈哈大笑:“我記得你是鞍前馬后地伺候了曾老大半年,最后曾老實在煩不過,才勉強收你為徒的吧!這待遇怎么差這么多啊?”
別看現在馮光榮已經是民航總局航空器審定司司長,可以他的天賦其實并不高,屬于那種努力型的。就連拜師都是軟磨硬泡才促成的。
不是說努力型的人才就比不上天賦型。只是曾禹這個人就偏愛有天賦,有靈性的小孩兒,對于馮光榮這種純靠一股子軸勁進步的人就不是很喜歡了。
當然了,即便是勉強收入門下的,可是在教育徒弟上,曾禹還都是一視同仁。馮光榮有今天的成就自然離不開自己的努力,可曾老的教導也是重要因素之一,因而馮光榮還是相當感激自己的師父的。
正是由于曾禹的偏愛性,所以當第一眼看到徐顯的時候,曾禹就喜歡得不得了。徐顯這人幾乎是透著肉眼可見的靈氣,凡有問題,皆能舉一反三,完全契合曾禹對于選徒的要求。
奈何當初的徐顯就是富豪公子哥出來體驗生活的,對什么機務完全沒有興趣。最后也只能讓曾禹頗多可惜了。
“今天可找到機會損我了?”馮光榮瞥了一眼程光宇:“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我當初費了老鼻子勁才拜入我師父門下,可換做他,人家還不要?你說氣人不氣人?”
“不是你都說了徐顯沒有拜入曾老門下,咋就成你小師弟了?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兒,你擱這亂認親戚?”
說到這里,馮光榮臉色逐漸擺正了:“我之前也一直以為這事兒后面就沒下文了。可不久之前,我收到師父的消息,說讓我們師兄弟幾個商量個時間,一起去滇云吃個飯。說是要我們介紹一下人,我問是誰,我師父直接就說是徐顯。這不就擺明徐顯已經入了師門了,讓我們過去就是培養培養感情嘛!”
“啥意思?徐顯這是要轉行了?”程光宇一愣。這不就是既然曾老都收了徐顯做徒弟,那徐顯總不能還待在飛行里吧!
“你看他像是要轉行的樣子?”馮光榮嘆了一口氣:“后來我琢磨著,我師父收徒弟的時候,可從來沒有特意將新徒弟引見給我們的。這次總感覺有些鄭重過頭了。”
“你的意思是曾老要將衣缽傳給徐顯?讓你們聚一下,是讓你們以后多幫襯徐顯?我去,以曾老的脾性,親兒子都不一定這么給鋪路的。”曾禹的品性在整個民航圈都是有目共睹的,他的那些徒弟全是真才實學一步步干上去的,根本沒有一點兒投機取巧的地方。不然,眼紅曾老的人也是不少,早就抓住把柄攻擊曾老了。
可現在曾禹竟然一反常態地讓自己的那些徒弟以后幫襯著點徐顯,跟曾老的性子好像很不搭啊!
確實曾老沒有明說讓馮光榮等人以后幫著徐顯,可行動上就是如此。有時候行動比言語更加令人信服。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我老是有種不妙的感覺。”馮光榮皺眉道:“明天你們應該要去咸池吧,捎我一程唄?”
“你?你去咸池干嘛?這事兒是我們航安司的活,你們航空器適航審定司摻和什么?”
馮光榮嘿嘿一笑:“不是工作的事情,私人的!我以私人身份想提前看看我這個小師弟現在咋樣了。對了,你還給我說我那小師弟技術如何?我也不是專業的,給我細品一番?”
程光宇意味深長地一笑:“老馮,說實話,我聽得出來你好像有那么些不甘心。可我話還就放在這里了,以后到底誰沾誰的光,還真就不一定了。”
“哦?”馮光榮頓時起了些許興趣。沒錯,他確實有些不甘心,畢竟他是曾禹弟子里混得最好的一個,按照道理就應該由他繼承曾老的衣缽。可沒想到,最后給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毛頭小子給截胡了。
馮光榮是人,不是寵辱不驚的圣人。可就算心里有那么一丟丟怨氣,但是怎么也比不過曾禹對他的教誨之恩。要是曾禹真的指定了徐顯是自己的接班人,那馮光榮自然會盡心盡力地幫襯著的。
這是兩碼事,并不沖突。
“好像這個徐顯跟徐清的關系匪淺,之前昆陽河迫降事件里,徐清怎么護著他的,你也是看到了。就算沒有曾老的幫助,徐顯也定是要龍騰云霄的。等他飛黃騰達了,你可能還要指著他這個小師弟呢!”程光宇笑道。
飛行上有徐清幫襯著,只要不是一頭豬,總歸都能捧起來,最最關鍵的是,徐顯并非蠢豬,而是一條潛龍。
馮光榮頗為驚訝:“評價這么高?平時有幾個人能入你法眼,今天怎么轉性了?”
“那也要看對什么樣的人!”程光宇將電腦屏幕轉到馮光榮那邊,以十六倍的速度慢放星游6333最后的接地視頻。在飛機即將接地的一刻,程光宇按下了暫停鍵,然后筆尖指向飛機的主起落架:“你知道現在飛機主起落架離地面多高嗎?”
馮光榮眼睛一瞇:“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五尺,最多五尺飛機就要接地了,可現在飛機依舊沒有擺好接地姿態!”程光宇齜著牙,連呼吸都有些粗重起來:“五尺你知道什么概念嗎?在最后接地階段,飛機的下降率一般都是在每分鐘五百英尺的下降率左右,再大,下沉就偏快了。那么就算以每分鐘五百英尺的下降率計算,那么從此刻開始到飛機接地,也就半秒多一點的時間。而這飛機明顯下沉比正常情況下要快。我不知道機組的考慮是什么,可能是要是過早拉平就無法清晰地感受到balloon現象了?反正他的最后階段的下沉是要比正常要快的,所以頂多半秒,飛機就會接地。”
“半秒鐘啊!人眨兩次眼就半秒鐘了!可就是在這半秒鐘內,他幾乎是行云流水地完成了飛機接地姿態和油門的調整,分毫不差,真是分毫不差!再晚一點,哪怕半個眨眼的功夫,飛機最起碼重著陸!接地載荷兩個G以上是肯定的。”說到這里,程光宇依舊止不住的驚嘆:“根據蓉城管制那邊的反應,機組由于受到危險品泄露的氣體影響,視力大大受損。再加上是夜航運行,估摸著他根本就看不到跑道道面,全憑對balloon現象的瞬間反應。我只能說你師父的眼光實在是太毒辣了,換作是我,有這么個好苗子,那不干凈收進門內,繼承自己衣缽?”
說到最后,程光宇不由感嘆:“天才也不過如此!”
“balloon?你是說地面效應嗎?”馮光榮皺著眉問道:“你說他靠地面效應的額外升力,感知拉平時機?”
馮光榮的專業領域是在航空器評定,地面效應就是航空器經常會遇到的現象,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依靠地面效應落地的,算是聞所未聞了。
“不然呢?說是六塊顯示組件全黑屏了,目視又看不見,除了靠體感,還能靠什么,靠耳朵不成?”程光宇驚嘆道:“我查了當時咸池機場的地面風,陣風九米!雖然不算特別大,可是也絕對不能說是忽略不計。可是徐顯竟然從如此紊亂的氣流中,找到了地面效應而產生的額外升力,光是這么感知力,嚇人!”
要知道,在陣風環境下,飛機也經常會被亂流給鼓起來。這種情況下,就需要飛行員憑借自己的感覺,判別飛機抬頭到底是因為陣風亂流,還是地面效應。
而且,這個判斷的機會只有一次。要是弄錯了,可不是像游戲那樣,還能有重來的機會。
不管是情勢所迫,還是出于對自己的絕對自信,徐顯敢這么做,就已經是駭人無比了。
程光宇自問要是他身處徐顯那般的環境,他是不敢這么做的,簡直膽子大到突破天際了。
馮光榮雖然也具備一定的飛行技術知識,可是主攻方向總歸是航空器那邊。雖然他知道徐顯的這個落地難度很高,只是經過程光宇這么一講,活脫脫就是操作天花板了。
程光宇嘖嘖嘴,徐顯有著無與倫比的后臺,不管是徐清還是曾老都是民航圈子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自己技術也相當扎實。內外結合,不飛龍在天都是沒天理的。
而且,依著程光宇的看法,光是到現在徐顯表現出來的潛力,成為徐清或者韓起那般的人,都不是不可能。
“看你這夸上天的,說得比你都強!”馮光榮笑道。說到底,他不是飛行的,雖然大約知道徐顯這個落地很厲害,但具體厲害到什么地步,他的概念不強。
原本馮光榮就是隨口說說,打趣一下程光宇,主要是他很少聽程光宇這么夸一個人,感覺有些意思而已。
哪里知道程光宇竟然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瞧見程光宇默不作聲,馮光榮心里升起了一個念頭:“我開個玩笑而已,你不用這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的,這會讓我有一些不好的遐想。”
程光宇嘆了一口氣:“誰說一定就是遐想呢?”
星游航空飛行部副總經理辦公室。
“6333機上所有人員已經全部送往醫院,現在還沒有宣布死亡的情況。總局航安司剛來電話了,讓我們在兩個小時之內將事件經過報告上去。聽說這次調查小組會是航安司程司長帶頭,感覺性質很嚴重啊。”曹進文跟陸心宇報告道。
“感覺?這還要感覺?是個人都知道很嚴重吧!”陸心宇煩躁地墊著腳,現在惟一的好消息是還沒有人員死亡。當然,也只是到現在為止,后面會不會有人員死亡,誰都說不好。
只要有人員死亡,那性質就不一樣了。不管在什么時候,人命都是第一等重要的。沒人死,那在輿論上也會好處理很多,局方那邊也不過過于苛求。
不過,這時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只能聽天由命了。
“之前公司接待過總局司長級別的人物嗎?”陸心宇有些頭疼,至少在他任內,從未有總局司長級別的局方人員來訪,他不曉得在他之前星游航空是否有此經驗。曹進文的級別雖然比他低,但是在公司的時間比他長得多,或許曹進文能知道。
民航總局航安司司長這個級別對陸心宇來說,已經有些壓迫力了。稍微有些接待不好,他麻煩就大了。
曹進文想都沒想:“沒有,總局那邊本來就很少直接跟我們航空公司溝通。大多是西南管理局負責聯系的。西南局的領導來得都不多,更別說總局那邊了。”
“算了算了,我自己再打聽一下。”這種無例可循的情況最是惱人,關鍵他也不知道那個程司長是什么脾性,別到時候犯了忌諱。
“對了,警方那邊聯系了?”陸心宇突然想起來了這事兒。
之前他們匆匆忙忙回了公司,根本沒留下人來控制通泰化工的那個總經理。一直到事情結束,他們才想起來還要報警,讓警察控制通泰化工的負責人,免得那邊人畏罪潛逃。
“報警了!不過要真正抓人,需要咸池機場那邊明確檢測出甲苯二異氰酸酯的成分,還需要等會兒。”
警察抓人也不是說抓就抓,要是就因為報警人一句話就抓人,那豈不是亂套了。所以,至少要有一定的證據才行。
陸心宇知道這是程序問題,也是急不得,急了也沒用。反正只要認定通泰化工瞞報危險品事實成立,天涯海角,照樣給抓回來。
“先不說這個了,6333的事兒集團現在有消息不?”相比而言,陸心宇還是比較在意集團的態度的。
“有!”曹進文說道:“剛才,集團保密委員會已經跟魏總下了封口令,要求他封鎖6333事件的所有消息。現在魏總正在找當時在場的人一個個談話呢!”
曹進文說的這個魏總就是AOC總監魏志彬,所有運控中心發生的事兒都是歸他管,那么封鎖消息的活自然也是他負責。
“這次集團保密委員會估計是下了死命令,魏總剛才甚至連恰好在場的清潔工都一對一談了話。后面估計也要跟咱們談。”
陸心宇冷笑一聲:“要是事情傳出去,他估摸著職位不保了,能不上心?不過這次動靜有些大了,不知道能不能藏住。”
出了事情先藏著,這已經算是慣常操作了。要是之后確定這是壞事兒,那就繼續藏著。要是結果是好事兒,那就搜集好各種細節,借此機會,好好宣傳一波。
正常流程確實是正常流程,可當時運控中心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哪個沒憋住,私下傳出來,那都是防不勝防的。
現在都是網絡時代了,交流溝通很方便。除非公司敢限制在場員工的人身自由,不然效果怎樣,誰都不知道。
至于限制人身自由,給魏志彬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么做。
“我聽說現在集團公關部都快忙瘋了,到處在壓新聞。”曹進文道。
“壓新聞,壓什么新聞?”陸心宇愣了一下。
“之前網上有咸池機場救援現場的視頻,不過現在好像找不到了,可能是集團那邊發力了。不過那個視頻本來傳播就很有限,集團能搞定也不是什么難事,關鍵是另外一個視頻。”
“什么?”
曹進文掏出手機,點了幾下,旋即將屏幕轉給陸心宇看,同時還說著:“這個視頻在網上現在有很多版本,都是角度不一樣的,但是拍攝的東西是一樣的。你現在看的是最清晰的一個,是一個原本打算拍閃電的專業攝影人員恰好拍下來的。”
陸心宇疑惑地接過手機,開始細細打量視頻。
只見視頻畫面是對著天空的,在視頻畫面中央,竟是有一條火帶橫亙在夜幕之上,景象頗為壯觀。
由于當時背景是黑云翻滾的夜空,如此一來,更加映襯得火帶猶如九天炎龍一般,顯得極為驚人。
“這這是什么?”陸心宇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門道來。
曹進文雙指點在手機屏幕上,將視頻暫停,然后雙指一拉,將火帶前方的區域放大:“陸總,你再仔細看看”
陸心宇皺著眉,順著曹進文指示的地方看去。一開始,陸心宇還沒有明白曹進文到底要給自己展示什么,可不過片刻,他倒吸一口冷氣。
在火帶前方,似乎是一架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