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師龍前一秒還笑嘻嘻的臉上頓時一僵,接著便是轉為憤怒。他指著儀表板,低沉道:“徐顯,別以為有點兒臭名聲就在這擺譜。從剛才開始,我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你。無知?這就是你的教養嗎?”
“你剛才說的話都被艙音錄下來了,我保留追責的權利。”說著,對著陸心宇冷哼道:“陸總,看來你們公司的員工禮儀不是很好,需要補補課了。”
陸心宇著實有些尷尬,其實從剛剛進近的時候,他就發現徐顯似乎藏著一股子火氣,說起話來都是帶著火藥味的。說真的,要不是覺得徐顯是自己這一邊的,如果有人敢這么跟他說話,他早抽人了。
因而,其實盛師龍說的算是有理有據了。
不過,陸心宇不明白徐顯到底出了啥子問題。雖然他跟徐顯之前做過很長一段時間對頭,可是還是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大略知道徐顯這個人。講道理,他不覺得徐顯是那種有了名氣就喜歡擺譜的人,其中肯定有些別的原因。
他是不曉得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得徐顯跟火藥桶似的,只是現在這狀況,明顯是盛師龍和徐顯兩個都上頭了,有點兒針鋒相對的味道了。
原本徐顯可能還有點兒理,畢竟徐顯并沒有大錯誤,盛師龍要掛徐顯,理由稍稍有些勉強。可徐顯直接指著盛師龍的鼻子說他無知,如此一來,就算徐顯有理也變成無理了。
“真是難搞!”陸心宇望著眼前兩個似乎隨時要打起來的人,頗為無奈。
便在這火氣彌漫的駕駛艙內,徐顯剛剛開機的手機突然響了。看了眼來電顯示,他好像似曾相識。
不理氣急敗壞的盛師龍,徐顯決定還是接了電話再說。
一瞧見徐顯根本就是無視自己,盛師龍心態直接爆炸,恨不得把徐顯打一頓,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等會兒下去,他肯定要把徐顯投訴上去。
徐顯接了電話后,對面傳來一個有點兒陌生的聲音:“徐顯啊,我是程光宇啊!”
“哦,原來是程司長,有什么事嗎?”原來打來電話的是總局航安司司長程光宇,他跟程光宇本來就不熟,加上這么多天沒有見過了,再聽聲音,竟是沒有分辨出來。
程光宇笑道:“之前你不是說讓真機模擬要盡可能的動靜搞大些嗎?局里這邊同意了。不過,這種行為商業氣息有點兒重,所以主辦方還是要掛你們公司的名字,我們會給予最大的支持。”
如果只是面向航空公司,那么局方出面沒什么,反正都是在自家地盤里打鬧。可要是想出圈,那牽扯到的東西就非常多了,總局作為政府部門不方便直接出面,那放在臺前的只能是星游航空。
程光宇的意思很簡單,以星游航空的名義組織一場真機模擬表演的活動,但是背后由局方提供支持,這樣就能將風險降到最低了。
就算后面萬一出了問題,反正鍋都是星游航空自己背,落不到局方頭上。
對于局方這種要求,徐顯還是能表示理解的,畢竟局方代表官方,不能胡亂擔風險的。
“不過,我們公司愿意主辦嗎?”徐顯發現現在的問題反倒是星游航空了。
主辦真機模擬的活動,辦好了,那自然是吸引一大波關注度,可要是搞砸了,那不是被人抓著噴?不久前才建立起來優良的發展勢頭就此葬送了怎么辦?
如果換作以前的星游航空,大概率是會答應的。反正以前的星游航空在整個民航界就是一個邊緣航空公司,爛命一條。搏一搏,單車變摩托,就算搞砸了,也不會再差到哪里去。
可現在不一樣了,吃著徐顯和連山雪的流量,星游航空是翻身把歌唱,發展勢頭一片大好。攢了家底了,那賭命的買賣估摸著就要合計一下了。
同意,或者不同意,都有自己的理由,公司領導做出什么決斷都有可能性。可是,這要星游航空不同意咋辦?那不是白折騰了?
“你們公司會同意的。”程光宇就說了這么一句話。
“會同意?”徐顯一愣:“合著你們還沒跟我們這邊商量呢!”
“商不商量有什么區別嗎?這件事星游航空還有不同意的選項?他們敢?”程光宇擲地有聲說道,豪橫之氣都要從手機那頭躥出來了。
徐顯嘖嘖嘴:“局方就是硬氣,是我多慮了。”
作為民航界的管理者,局方想要利用一下星游航空的名頭還不簡單?把你推出來做擋箭牌,那是看得起你,還有膽子拒絕?
“活動的事情大致就這么定下來了,具體方案等出來后我會發給你的。這段時間你好好準備一下。”
“你們有消息就通知好了。”徐顯回答道。
程光宇:“這個肯定,那你忙著,掛了!”
程光宇說話都顯得風風火火的,一看事情交代完了,就干干脆脆地掛了電話。
斷了電話,徐顯腦中還在思量真機模擬的事情,竟是將盛師龍的事情忘了七七八八了。
對于徐顯完全無視自己的行為,盛師龍顯得頗為惱怒,不過他也不打算跟徐顯再廢話了,到時候他將檢查結果上報給局方就是最好的報復。
相較于惱羞成怒的盛師龍,陸心宇則是更在意徐顯在電話里說的東西。他大約聽到徐顯提到局方的話,只是不曉得徐顯是在跟哪位在通話,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陸總,這次檢查結果就這么定了,待會兒我上報局方,你跟自家飛標說一下,到時候局方可能會電話詢問。”盛師龍說道。
這次航線檢查是有局方組織的,檢查結果并不上報給航空公司,而是直接上報給局方。大部分情況下,局方收到檢查結果后會聯系航空公司的飛標處進行核實,以確保上報結果無誤。
陸心宇為難道:“盛教員,這也沒有原則性錯誤,不用這樣吧?”
“沒有原則性錯誤?就他這個狂妄自大的人還能做好飛行員?聽聽他剛才說的話,什么時候把我放在眼里的?”盛師龍已經是下定決心要掛了徐顯了:“還有陸總,麻煩你們后面將本次航班的艙音發給我,我要去局方投訴。我倒要看看局方怎么評判這么一個目中無人的飛行員。”
陸心宇嘆了一口氣,看樣子盛師龍是真的被氣到了,已然是沒有回轉余地了。
事情搞到這個地步,萬不是他能想到的。原本就是一個檢查不過,可現在盛師龍還要去局方告徐顯,又變得復雜起來了。
可在盛師龍的咄咄逼人的威勢下,徐顯的臉色卻沒有什么大的變化,仿佛一切都不是針對他一般。
就是這般云淡風輕的模樣最是讓盛師龍恨得牙癢癢的。就好像他一記記重拳擊出,最后全砸棉花上了,著實惱人。
就在這時,乘務長敲門進入,探了個腦袋進來:“陸總,人都下完了。”
“下完啦?那走唄。”陸心宇瞄了眼余怒未消的盛師龍,瞧著模樣是鐵了心了,也就放棄了再勸說的心思,打算就這么著吧。
陸心宇收拾東西就出了駕駛艙,盛師龍緊隨其后,徐顯作為副駕駛照例是最后一個。
等徐顯拎著箱子出來的時候,盛師龍和陸心宇都已經在艙門廊橋那邊整理衣物了。坐時間長了,衣物都起皺了,需要稍微整理下才行。
便在這時,機務搞好了地面工作上來了,恰好遇上要下去的機組。
“機長,要下去啦!”機務倒是不認生,熱情得很,還跟著盛師龍和陸心宇打了招呼:“飛機沒事兒吧。”
這句話并非真正問人,因為前面已經問過一次了,這次就相當于“你吃了嗎”之類的問候,并無特別的意義。
“沒事兒。”盛師龍隨口就答了話。
恰逢徐顯出來,他正要尋那機務當面說話,此機務倒是送上門來了。
“飛機升降舵好像卡住了,你們待會兒檢查一下看看,可能是有積冰情況。”徐顯路過機務的時候交待了一番。
位于前方已經走開一段距離的盛師龍和陸心宇兩人腳步立時頓住,皆是面露疑惑之色,轉向徐顯,其中盛師龍尤甚,更是出言詢問:“你說什么?”
“你是說升降舵有卡阻情況?”機務確認道。
徐顯嗯了一聲:“飛機的俯仰操縱幾乎完全卡阻,橫滾操縱不受影響,應該只是升降舵的問題。飛機曾路過一片嚴重積冰的區域,可能在升降舵活動處有大量積冰現象。不過,單純積冰就引起如此嚴重的卡阻,概率不大,你們還有費力檢查一番。”
在操縱面活動處出現嚴重積冰確實會影響操縱的流暢度,但是說引起完全卡阻肯定是不至于的,大概率還有其他原因。
“機長!?”機務首先轉向了已經離去頗遠的盛師龍和陸心宇。操縱面卡阻已經算不得小事,他肯定不能聽信副駕駛的一面之辭,最為保險的還是問機長的。
可本該回答的盛師龍和陸心宇兩人都是充斥著不解之色,根本給予不了答案。
回想起徐顯在進近之后的種種異常表現,盛師龍霍然色變,啐了一口:“操!”
一聲罵出,盛師龍丟下箱子,疾步回返,越過徐顯身邊的時候,還不著痕跡地瞄了徐顯一眼。
盛師龍回到駕駛艙內,一把就是握住駕駛盤,然后狠狠一拽,駕駛盤卻只是微微動了分毫。
盛師龍臉色大變,再是嘗試數次,結果竟無變化。
“真卡阻了!”盛師龍心臟驟然收緊,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憤之意襲上心頭。
如果說飛機升降舵卡阻了,那就能解釋徐顯的種種行為了。他不是操縱習慣不好,而是根本就無法使用駕駛盤進行俯仰操縱。
“我竟然這都沒有看出來。”怪不得徐顯一直說自己眼瞎。
此時在艙門外,陸心宇已經到了徐顯跟前,急道:“徐顯,升降舵什么時候卡阻的,我怎么不知道?”
“陸總,難不成你真以為我會為了顯擺自己的能力故意斷開自動駕駛?”徐顯反問道。
陸心宇長吸一口冷氣:“那自動駕駛不是你斷的,而是升降舵卡阻所致!”
由于升降舵卡阻,便會使得自動駕駛的操縱性能超出極限,這么一來,自動駕駛便會自己斷開。
“正是!”徐顯輕輕瞥了一眼身后的艙門,只見盛師龍也出來了,他微微偏頭,側臉相對:“盛教員以為如何啊?”
“我剛才竟然真的以為你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操縱能力,真是看走眼了。”盛師龍搖頭道。
陸心宇臉色也不好看,他跟盛師龍是一樣的想法,根本沒想到升降舵卡阻的情況。
“我還需要跟你展示自己的操縱能力?”徐顯仿佛聽到了這世間最大的笑話:“就你也配?”
盛師龍頓時臉色漲紅,一旁的陸心宇頭大如斗,今天的徐顯到底是怎么了,咋就說話夾槍帶棒的。
“我承認你手上功夫厲害,可是要是操縱卡阻了,不應該使用襟翼三十落地吧?”盛師龍話鋒一轉,竟然直指徐顯著陸構型有問題。
按照非正常檢查單的要求,對于操縱受限或者卡阻的情況,落地構型應該是襟翼十五,而非襟翼三十。
這個檢查單沒有記憶項目,但是盛師龍飛了這么多年了,一本QRH早就是滾瓜爛熟。不用看,就能知道操縱受限或者卡阻時的著陸構型是何狀態。
經過盛師龍這番話的提醒,陸心宇才想起來剛在空中要放襟翼三十的時候,徐顯明顯遲疑了一下,那應該他也曾糾結過以何種構型進行著陸。
徐顯當然知道盛師龍所說無誤,不過他自有一番道理:“使用襟翼十五無非就是怕操縱所需超過機組能力極限,可我好像并沒有這樣的顧慮吧?”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真當自己是神仙了不成?”盛師龍冷哼道。
在操縱受限或者卡阻的情況下使用襟翼十五落地本就是回避風險的方式之一,然而在徐顯口中這竟是無關輕重的。
簡直狂妄至極!
徐顯不屑地嘲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你倒是尋出那山,找出那人啊!連升降舵卡阻都未看出來,就你這樣的人也配檢查我?”
如此言語,盛師龍聞之幾乎要掩面羞愧,難以自持。在徐顯面前,他就如同那可笑的戲子,笨拙而無知。
徐清和韓起已經是昨日黃花,山外有山,他仿佛也尋不到比徐顯更高的山,人外有人,卻也找不到比徐顯更強的人。
陸心宇注視盛師龍:“盛教員,升降舵果真卡阻?”
若是讓他飛升降舵卡阻,他興許也飛得下來,可是哪有如徐顯這般閑庭信步,仿若未有卡阻一般?
徐顯如今享有好大的名聲,可陸心宇從未親眼所見徐顯的風采,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盛師龍一咬牙:“星游當興啊!可惜了,任你手段通天,未來十年還是我們鯤龍的天下。”
徐清已倒,韓起未退,徐顯根基未穩,至少十年之內,徐顯還威脅不了鯤龍航空。可十年之后,就算徐顯成了氣候,那時候鯤龍航空早就穩固,徐顯也動不了他們了。
陸心宇不明所以,他還未知徐清之事,還未知道整個民航圈子已經發生了天大的變革,整個人在那云里霧里,實在不曉得盛師龍在說什么混賬話。
未來十年是鯤龍航空的天下,好大的口氣!
徐顯眉目低垂,微嘆道:“鯤龍航空的人果然是一路貨色。”
“我承認你是很厲害,可出了操縱卡阻的事情,你竟然不通報給機長,什么意思?光是這點就足以把你拿下了。”盛師龍惡狠狠道。
確實,升降舵卡阻算是比較嚴重的系統故障了,而徐顯竟然沒跟機長說明情況,就這么飛下來了。沒錯,徐顯是很厲害,可是這樣做是相當不合規矩的。
盛師龍也是臉皮厚,自己連操縱卡阻都沒看出來的事情一概不提,就抓著徐顯故意隱瞞系統故障的事情。
“隨便你!過與不過,你自己決定就行。”徐顯根本對結果無所謂。
盛師龍眉頭一皺:“你故意的?”
徐顯一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就是要看看你們鯤龍航空出來的人到底是有多瞎!你也飛了二三十年了吧,升降舵卡阻都看不出來,還在那邊肆意嘲笑我,換作是我,受此大辱,早就當場退役了,你還有臉在這大放厥詞?過不過隨你,反正以后我有的是機會跟你們鯤龍算賬。”
“你......你......”盛師龍被徐顯一頓騎臉輸出,再加上不少處理好客艙手續事務下來的乘務們從他們旁邊走過,盛師龍甚至能聽到一些輕笑聲。
這分明是在嘲笑于他!
“陸總,這就是你們公司員工的教養?”
陸心宇聳聳肩:“別人我管得了,徐顯我可管不了。”
陸心宇算是明白了,徐顯這家伙是跟盛師龍杠上了,沒有一點兒回轉的余地了,那索性也就不用給盛師龍面子了。
既然無求于盛師龍,那說起話來自然是陰陽怪氣得很,畢竟他看盛師龍也著實不爽得緊。
徐顯目光微凝,盯著盛師龍:“你倒是把我不通過的理由報上去啊,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誰丟了人!”
盛師龍眼睛陡然睜大,一口差點兒沒續上來,臉脹得通紅:“無恥小賊,無恥小賊!”
徐顯雙手張開,舉了起來,對著陸總笑道:“陸總,我可沒碰盛教員,他要是一口氣沒接上來,就這么去了,可怪不得我!”
話音剛落,已然怒極的盛師龍血壓直接拉滿,竟是急怒攻心,當場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