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束縛的法師

他也是近日才返回的索爾科南。

西里爾略顯拘謹地坐在羅德里克房間那顯得樸素的硬木凳上，身邊的桌上擺著厚厚一沓紙。西里爾探頭看去，最上面一張紙寫滿了法術相關的內容，但下面的那一張露出來的夾角上，明顯是不同的字跡——字跡要更加娟秀，粗略的幾個字讀來，卻是幾個大臣的名字。

“好了，亞德里恩，你來找我是為了什么？”尼克爾·羅德里克此時終于從柜子里找出一套杯具，揮手間，熱水便已經注入到杯中，飄至西里爾的面前。

西里爾迅速收回目光。

“我想從你這里要一份名單……”他話才出口，就發現羅德里克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許多，在西里爾細致入微的觀察能力下，敏銳地察覺后者握法杖的手都捏緊了，那一副正組織著語言，想要好好幫助幫助這位王國未來可期的后輩的面龐上表情也僵住了。

但這副緊張只維持了短短的一剎那，就像根本沒發生過一樣，羅德里克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西里爾，語氣如常地回應道：“名單，哦，名單，什么名單？是殿下要你來的嗎？”

“啊，不。”西里爾腦海中浮現出那娟秀字跡寫著的幾個名字，嘴上回答道，“我想，應該沒有人能夠比你更了解索爾科南的法師……”

他立刻感覺到注視著自己的強烈目光收了回去，羅德里克爽朗地笑了起來：“確實，你想的沒錯……”

“所以我想通過你，知道索爾科南有哪些優秀的在野法師——你不知道，我們在北疆，沒有法師的日子過得有多慘。”西里爾開始掰手指頭，“陣地戰的時候缺乏法師團給予大規模殺傷，傷兵缺少療愈型法師救治，如果有足夠的法師，我們的日子會好過不少。”

“哦，哦，你想要一份索爾科南在野法師的名單，我有，我當然有，不歸屬于法師塔的法師還是很多的，至少在索爾科南是這樣——”羅德里克似乎放下心來，匆匆地說著，“不過西利基是打算組建法師團了？這可是吞金的怪物，法師不像士兵，光養著每日練兵就行了，你得為他們投入大量的資金……”

他說著，已經先走到西里爾身側的桌邊坐下，提起筆來，在紙上唰唰地寫下幾個名字：“最近應該有不少法師離開了索爾科南，我可以先告訴你幾個名字，你自己去聯系著看看。”

“謝謝。”

嘴上回應著，西里爾此時的心里已經盡是那張紙上的內容了——

他記得那幾個大臣，從地位上而言，官位雖然都不算太高，并非到能夠統領財政、軍事的地步，但卻在該領域內占據了相當重要的位置，比如“馬監”奧斯本·加斯科爾，負責的便是王國直屬軍團騎兵的坐騎，包括了一般騎兵坐騎訓練、稀有血統馬種培訓；馴養類似獅鷲、地龍這樣的非馬匹類型巨獸為坐騎，并將其推廣化……

這樣地位的名字出現了好幾個，結合羅德里克突然提到的殿下，再加上如此敏感的時間點，西里爾心中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他正想著，羅德里克已經將寫了法師名字的紙遞了過來：

“這幾個應該都是常駐索爾科南的，不過他們的日子都過得挺安逸的，肯不肯跟你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西里爾低頭看去，卻見第一個名字就是自己見過的圖書館的主人，蘇格爾·溫克勒，目前五環的大氣系法師，在三年內便可以突破至職業級。

幾個名字下來，圖書館茶會那天見過的法師悉數在列，而其余的幾個名字，也大多是王都城區有名的NPC，大多身上帶著些支線任務，能夠給玩家豐厚的獎勵。

西里爾對于自己的記性感到無比滿意，他甚至還能記得其中一部分的支線任務，這關系到能否順利招攬這些法師們。

“謝謝。”他將名單收在懷中，抬起頭，便看到羅德里克那似乎有些期望的眼神——

這是在等我和他主動討論？那份桌上的、來自殿下的名單？

西里爾內心猜測著，但可惜他還沒去過殿下那里，這件事還真說不上話，哪怕羅德里克已經直白地拋出鉤來吊他，他也沒法咬上去。

“還有什么事么？”羅德里克試探著問道。

“哦，是，還有一件事。”西里爾站起身，眉頭微皺著，“羅德里克先生，我想知道，法師的實力突破——從六環到七環，從職業到超凡，是什么樣的。”

“法師的晉升？”羅德里克愣了一下，“從職業到超凡……我知道你已經突破至職業級了，在這個歲數完成突破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就算是克里斯汀也要落后于你，但了解這些未免……”

他的話被西里爾直接打斷：

“超凡化身。”

少年說著站起身，手在腰間劍柄上輕輕一按——房間的窗戶忽然被風吹開了，狂涌進室內的風呼嘯著卷向羅德里克。后者下意識地站起身，豎起法杖，隱隱約約的魔力波動已然要成型，但那方才還喧囂的風忽然止住了。

接著一道青色的、高大的風化成的騎士，緩緩呈現在他的面前。

“這！”羅德里克忍不住驚嘆，他伸手摸向前方靜立的風騎士，觸及那風化作的鎧甲前還猶豫了一下，當指尖觸及其上之時，那與實物別無二致的手感讓他立刻將贊賞的目光投向了西里爾：

“超凡化身的載體，非常完美。”

“謝謝夸獎。”西里爾向他微微欠身，“只是運氣好，在突破職業級之時，正好蒙中了這條路。”

“那你的運氣確實不錯。”羅德里克重新坐了回去，他隨即清了清嗓子，沉吟道，“你確實有資格了解這些相關的內容……嗯，超凡化身，要突破至超凡，法師同樣需要擁有超凡化身。”

“比如土元素？”西里爾想到劉易斯·齊默爾曼召喚出的土元素巨人。

“這是一種，但事實上，法師的超凡化身往往沒那么花里胡哨。”羅德里克搖頭道，“而且并不像其余的職業那樣，會將超凡化身視為一個單獨的個體——”

“嗯？”西里爾有些聽不明白了。

而羅德里克伸手捋了捋他那日漸稀少的頭發，揮著手示意著說道：“法師的戰斗，要比其余的職業更加直接地去操控、使用魔力，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了魔力，法師便一無是處。”

“元素池決定了一名法師的‘容量’有多大，‘續航’有多久。但受限于人的體魄，哪怕用其余生物的材料來擴張，元素池的大小依然是有限的。”

“而你也知道，超凡化身是一種額外的、儲備魔力的手段。其他的職業習慣用超凡化身去作為單獨戰斗的個體，而法師，則將超凡化身視為一個魔力源泉。”

西里爾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聽懂了羅德里克的意思：“魔力源泉……我明白了，法師甚至不需要去構想新的思路，只需要積蓄魔力，達到標準，就能夠突破超凡？”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羅德里克苦笑道，“但這樣完成突破的法師，非常容易碰到一個問題。”

“嗯？”

“我很難和你解釋，法師是一種非常復雜且不自由的職業——當你突破至六環之后，你的腦子里就會自然而然多出一大堆已經成型、定式的東西，無論你專精的是哪一系元素，都是如此。”羅德里克向后仰靠著，“有人將其稱為‘職業級的饋贈’。”

“職業級的饋贈。”西里爾重復了一遍。

“這些成型的、定式的知識完整地寫著該如何去向著下一步晉升，事實上法師只需要從其中選擇一條路線，繼續修行，就可以順利突破至七環，成就超凡——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法師的性質，決定了他必然擁有著發散性思維與創造性精神，如果失去了這兩種品質，一名法師無論其能夠突破至幾環，都將泯然眾人。”

羅德里克的聲音越發嚴肅，他甚至站了起來，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墻壁上，宛如一道巨獸的陰影。

“而一旦選擇了那些知識，在職業級初期的時候還好，但越是向后，那些知識就會瘋狂地束縛著你，逼迫著你走向一個單一的方向，將那些雜亂的念想全部拋棄，只專注于它這一條路線上。”

“他們會在你試圖做其他研究的時候瘋狂地占據你的意識，讓你根本無法集中起精神，直到你妥協，放棄你自己的思路，而專精于這些固有的知識上。”

明明是非常正經的內容，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莫名幽邃的恐怖，讓人不禁顫抖，仿佛能夠體會到那種逐漸步入狹隘、步入監牢的痛苦。

“這簡直就是一座監牢，你走在獨木橋上，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你該慶幸，你不是一名法師。”

他輕聲嘆息著，就像是即將化為灰燼的尸骨。

西里爾吞咽了一口唾沫，原本他只是好奇超凡化身相關的內容，但此刻卻完全沉浸在羅德里克講述的內容中了。

“所以，羅德里克先生，您現在是被束縛著，還是……”

而羅德里克注視著他，緩緩開口：“我曾經被束縛。”

“但我現在，是自由的。”

西里爾和他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沉悶的氣氛在這一瞬間一掃而空，羅德里克的聲音也輕快了起來：

“在我面前是一個廣大的世界，雖然沒有前人鋪好的道路供我行走，但自己開辟道路的感覺也非常不錯。”

“巫師？”

“是的，巫師。”羅德里克微笑著。

他手輕輕一揮，西里爾手中的杯子突然一下消失了，緊接著倏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空間的波動。

西里爾感覺自己得到的訊息已經足夠多了，對于超凡還沒有足夠了解的他逐漸意識到，這關聯著的并非只是簡單的實力晉升，可能和這個世界本身有著非常深刻的關系。

“我想我該走了。”西里爾站起身，深深行禮，“謝謝您的教誨，以及幫助。”

“這就走了嗎？”羅德里克似乎有些遺憾。

“是啊……哦，忘了和您說，我今天剛到索爾科南，還沒見過殿下。”

他注意到羅德里克一下子放松了下去，心里確定了羅德里克想說的事情與阿納斯塔西婭有關——估計羅德里克自己也拿不穩主意，還以為西里爾就是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派來幫他解決這件事的，之前還在偷著樂呢。

不過這反而說明了這件事的重要性——能夠讓一名巫師都拿不定主意，西里爾很難想象這件事有著多高的難度。

他走出房間，正碰上下課的法師學徒們。螺旋樓梯上的法師們或是嘰嘰喳喳地交談著課上的內容，或是行色匆匆抱著書迅速走著，趕往下一個教室。其中更不乏有搗蛋分子互相發射著不成型的魔力團，在法師塔內壁上留下焦黑的痕跡。

但他們才這么做沒幾秒鐘，就有法師從一邊的房間里探出頭，大聲喊道他們的名字，當場逮捕。

西里爾一路走出法師塔，外頭的雪已經停了，王立法師學院里素皚一片。

他想了想，轉而走向學院內、離法師塔有些遠的地方，一座人工堆積起的小山。在那山頂上，一株兩人余高的樹上堆滿了雪，仿佛一張白色的大傘。

幾個月前他來這里的時候，那棵樹還不到一人高，現在已經翻了一番。

他走上坡，走到樹下，伸手將樹下石碑上的雪抹去，露出其上的名字。

“卡內基·安東尼奧。”

他靜立了一會兒，目光落在石碑一邊，卻發現那里擺著一個小小的雪人，用一根細細的胡蘿卜當做雪人的鼻子、枝杈當做手臂，威風凜凜地守護在石碑邊，像是一位英勇的騎士。

“星輝照耀著我們呢，安東尼奧先生。”

他說著，然后轉身走下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