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安菲特律翁指著鋪著黑色天鵝絨的手推車上擺滿的設備，繼續用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說道。然而站在他面前的旺達·馬克西莫夫則完全沒有一點輕松的表情，因為她剛剛得知來到此地的原因是皇帝想要進攻卡瑪泰姬——她不是沒有在卡瑪泰姬居住過。即便剛開始她對地球魔法學派了解不深，但隨著學習深入，她也了解到卡瑪泰姬是地球上的至高圣所，同時也是皇帝學習靈能技藝的地方——擁有至尊法師唯一弟子名頭的皇帝，打算親自率軍攻打卡瑪泰姬。這件事無論如何聽起來都有些荒誕，誰都知道皇帝是至尊法師的繼承人，哪怕是野心膨脹也沒有必要這樣做。

“我知道這些設備有些沉重，但如果你愿意接受義體植入增強，那么就能使用模塊化設備了。”安菲特律翁顯然沒能理解旺達·馬克西莫夫的表情所傳達的想法。“現在距離出發還有一段時間，如果你愿意的話，自動手術機器人能幫你快速植入義體。雖然凡人的愈合速度有些緩慢，但只要使用足夠劑量的止痛藥，就不會影響你使用靈能所必須的專注狀態。”

“謝謝，不過我還是沒有植入機械植入物的打算。”

旺達·馬克西莫夫說道。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這里，禁衛軍安菲特律翁所說的話幾乎成了耳旁風。當她抵達天文塔，在安菲特律翁與戰斗姐妹的指引下來到皇帝的辦公室時，她聽到了熟悉的音樂——《Por

Cabeza（一步之遙）》——她對這首著名探戈名曲印象深刻，因為她的老師如同溫暖的陽光來到九頭蛇的監獄時，專門為她安排了許多課程。其中選修課程中就有舞蹈，而她的老師選擇了較為簡單的探戈。為了教導她這門選修課程，她的老師曾經邀請她在灑滿月光的監獄廊道里練習。

她再次聽到了這首曲子。

當她推開門的時候，就看到身著金色動力裝甲的高大男人正與一位有著黑色長發的女人，在裝潢華美的辦公室客廳共舞。直到樂曲結束，那女人才舍得將黏膩的眼神從那個男人身上撕開。那是皇帝與貝優妮塔，高大、偉岸的神與妖冶、惡毒的蛇纏綿，極端的美感、蓬發的情欲令旺達身體忍不住顫抖。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她認為自己可能這輩子永遠也無法忘記貝優妮塔的旋轉、翻飛的黑色裙擺，以及鑲嵌著手槍的黑色紅底高跟鞋。仿佛直到樂曲結束，辦公室里的人們才注意到她。直到那個時候，皇帝才從禁衛軍手中接過圣劍，然而空氣中彌散的溫暖與性張力卻仍舊揮之不去。

“你懂得，女孩子會擔心皮膚上留下疤痕。”旺達·馬克西莫夫搖搖頭，試圖將無關的想法甩出腦海，“我是個女孩子，禁衛軍。”

“疤痕是榮譽的證明，為追求外觀美感而躲避疤痕不是戰士所為。”

“或許吧。”

緋紅女巫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知道禁衛軍只會傳達皇帝的命令，但她無論如何都對手推車上如同項圈一般的靈能抑制器和穩定器喜歡不起來。那是一個鐵黑色的金屬項圈，兩側布滿了各類線頭，線頭末端是腦電波電極，用來偵測腦電波與靈能反應，從而調整靈能輸出強度與穩定度。僅用肉眼就能看出這樣的設備非常沉重，對于頸椎來說是很大的負擔，但幸運的是，禁衛軍保證她只需要在執行任務時佩戴這些設備，并在任務結束后接受設備檢查即可。

“之前為何不使用這樣的裝置？”

“因為卡瑪泰姬的靈能指數正在上升。”安菲特律翁說道，“最近一次靈能穩定性測試中，你沒能取得阿爾法等級的成績。為了你的安全，你必須佩戴這些設備。”

丹尼爾·德拉姆站了起來，但卻沒有立刻離開。他離開圣殿來到這里已經算是擅離職守了，然而他看起來并不著急返回紐約。“如果，我是說如果……”他說，“德拉姆家族給出更多呢？”

“比如？”

“比如所有德拉姆的生命。”

她們越往前走，躺在濕潤泥土上的高等級天使尸體也就越多，那些被貫穿與切割的龐大軀體還在源源不斷地淌出血液。天使之血緩緩蒸發，遍布尸骸的土地上緩緩升起如同夏夜田野里的螢火蟲一般的金色光點，是除了動力裝甲上的照明裝置以外這昏暗環境里少有能夠提供光亮的東西。然而姐妹會卻沒有時間欣賞這一美景，灑落的天使之血將地面變成了充滿迷迭香氣味的滾燙泥漿，她們踩著沒過小腿的泥潭艱難跋涉，用手里的爆彈槍、鏈鋸劍與爆炸物清理堆積如山的尸骸。黑暗之中，代表風元素的四元德天使節制仿佛一座小山矗立在泥潭的中心，身周是隕石撞擊坑一般的沖擊痕跡，姐妹會親眼看著它被凱瑟琳化身而成的光矛貫穿，然后墜入黑暗。

等到她們靠近時才發現，節制天使的四周散落著相當程度密集的上級天使尸骸，身上的傷痕多為切割傷，兩條巨大的手臂散落在不同的位置，除了蝴蝶夫人的拳頭造成的鈍器傷，大量的銳器傷遍布全身。夜視電子眼在黑暗之中標記出的颶風痕跡告訴她們，節制天使在墜落之后還存活了一段時間，這里曾經發生過一場極為慘烈的戰斗。姐妹會追尋著令人絕望的直覺向前摸索，最后在天使們堆積如山的尸堆上找到了她。遠遠看去，凱瑟琳的身影似乎還站在尸堆上揮舞著長劍奮戰，她的腳下遍布著偽天使的尸體。

姐妹會呼喊著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雖然早已有了心理預期，但巨大的悲痛還是淹沒了在場眾人——一根金色的長槍貫穿了她的腹部，另一根金色長槍從后方刺進了她的胸膛，將她牢牢地釘在了天使們的尸體上。凱瑟琳的動力裝甲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巨大的鐵灰色鋼鐵羽翼伸展開來提供了最后的保護，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凝聚著冰冷的怒火，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再次揮劍殺敵。

當姐妹會將她小心翼翼地從尸堆上抱下來之后，她們才注意到凱瑟琳身后那個深邃的巨大洞穴。人類女孩打開面罩，滿臉悲痛。她吸了吸鼻子，“我們該如何向君主解釋這件事？他是那么地愛她！”

“我們不用解釋。”一位人造人冷靜地說道，“君主肯定在里面，她抵擋了所有試圖追擊君主的偽天使。她做得很好，沒有什么能比這更高的榮譽了。”

“你怎么能如此冷漠，姐妹！”一位人類女孩不敢置信地大喊，“凱瑟琳女士死了！”

人造人搖搖頭。

“我并非不愛她，姐妹，我愛她如同愛著君主。但這就是我們生來注定的命運。姐妹會將永遠銘記并且歌頌她的偉大奉獻，君主也不會忘記她的忠誠。”人造人摘下頭盔，她看著被另外一位人造人橫抱在懷里的凱瑟琳，充滿憐愛地說道，“為她歡欣鼓舞吧，姐妹，她完成了她的使命。她將屹立于君主身旁，永遠享受這一前所未有的榮耀。”

這不是一個美夢！這是一個被腐爛肉體的臭氣包裹的夢境！

貝優妮塔抽動手指，急促地蘇醒了過來。

她立刻爬起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濕黏的巨大紫色肉塊上，之前運送她和男孩的石臺此刻已經支離破碎地倒在她身后。她最后記得的事，就是那只下層位面的生物戰列艦陰險在被她擊碎了兩只眼睛之后，張開巨口將湍急的水流與她一同吞了下去。

“小東西，你在哪里？”貝優妮塔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她施展魔法變化成一只黑豹，一路向前奔跑，直直來到一處巨大的腔體內。這里遍布著粉紅色的肌腱，貝優妮塔抬起頭向上看，在那被眾多巨大肌腱與結締組織包裹的類似與淋巴結的器官里，男孩正昏迷不醒地浸泡在血紅色的半透明液體里。魔女剛想動身打破這個奇怪將男孩放出來，一道金色的流光就直直刺向器官中的男孩。

貝優妮塔立刻抬起雙槍，眨眼之間連發了數十發子彈。

蒙面賢者抬起手施展法術，攥住飛來的子彈，下一刻他就來到了貝優妮塔身后。

他不緊不慢地扔出依舊帶有勢能的子彈，但在他結束迅捷流光這一法術的時候，魔女那堪比子彈飛行速度的反應立刻做出了回應。然而貝優妮塔躲開子彈的時候完全足夠蒙面賢者繼續自己擊殺男孩的攻勢了。魔女惱怒地迅速跟了上去，一腳踢開了即將刺中男孩的槍尖。拉開距離之后，她再次向蒙面賢者射擊，但那些子彈都被蒙面賢者憑空斬開。他將兩截短槍像回旋鏢那般擲向魔女，然而卻被貝優妮塔以靈巧的動作差之毫厘地躲了過去，就連回旋飛來的利刃也無法傷害到魔女的優雅。

雖然蒙面賢者與魔女的戰斗都未曾對對方造成傷害，但無論是利刃還是子彈都切切事實地打在了陰險的器官上，腥臭的血液瀑布頃刻間便流淌了下來。“介意我問問你的對手去了哪里嗎？”魔女輕笑著問道。她看向賢者手中的長槍，以及那崩碎的面具，“我可不是在擔心他，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到底花了多少代價才從他的手里逃走。”

然而蒙面賢者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別礙事，魔女。這與你無關！”

魔女用子彈做出了回答，“很抱歉，小東西對我還有用。”

當地心引力重新將他向下拖拽的時候，秘法師迅速打開了噴氣式引擎來保證自己不會因為突然失去浮力與推力而失去平衡。他翻了個身，勉強砸到了一塊貼著馬賽克瓷磚的圓形廣場的地面上，無以計數的水漂浮在他頭上。他向前看去，無數建筑的殘骸毫無規律地漂浮在深紫色的云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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