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哪也不去

夏流風撿起一枚落在他肩膀的紅色石榴花瓣，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三泉鎮開辟出來的山間果園。

一人高的石榴樹片片相連，綠葉間開出紅花朵朵，風吹過處，一片清甜。

三泉鎮人以栽種果樹、養螺、打獵為生，走出鎮子不遠就是片片在山間開墾出的果田。

此時正值登仙界漫長的夏季，石榴花開正艷。

夏流風避開人群，尋了處無人的護林人的茅草屋，兩下翻到房頂，決定躺在此處補眠片刻。

昨夜三泉鎮到處都是驚慌的人群、嬰孩的啼哭、還有好幾個被猛獸追趕驚慌間在山里走散的小孩，讓整個鎮的人忙了大半宿才回來。

夏流風更是和夢瑤一起，強撐著眼皮，守著段淳和小黑一夜沒睡。

不過今日小八已將何長老找來，三泉鎮的安危自然移交到了他們肩上。夏流風樂得清閑，一不愿去花家耽誤黑冥的大事，二不想讓三泉鎮的人見他一次拜他一次，干脆溜到這里偷閑。

陽光懶洋洋照在身上，不多時，夏流風已經有了困意。

熬夜通宵真君也是需要休息的……

夏流風眼皮沉甸甸的，瞇著眼才睡了一小會，忽而覺得鼻尖發癢。

“阿嚏！”

他的眼前，豁然出現一只顛倒的，蹲在他身邊的蘿莉的臉。

黑發黑瞳的小人兒，瓷白的手上晃晃悠悠捏著一枝石榴葉，一向無憂無慮的笑臉今日格外憂郁，像是一夜間長成了小大人，眼底的困惑和糾結清晰可見。

“夏爺爺，你陪我說會話吧。”

夢瑤手上的石榴樹枝隨手一丟，一屁股坐到了夏流風身邊。

她半干的長發披在后背，雙手交疊撐在膝蓋上，臉埋到了膝蓋里。

夏流風揉了一把臉，盤腿坐在草屋房頂上，打起精神道：

“怎么了瑤瑤，今兒個這么不開心？”

夢瑤嗯了一聲，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一動不動，說是要聊聊，卻沉默了良久。

一只藍色的蝴蝶飄搖飛來，停留在夢瑤身前不遠的石榴花上，翅膀輕顫。

穿過石榴樹林蔭的陽光逐漸濃郁，風吹過，有令人心安的清甜氣息。

夏流風沒有催促，安靜地等她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夢瑤的聲音悶悶從指縫間傳來。

“爺爺，你想不想去跟著大長老叔叔習武？”

夏流風從茅草屋頂隨手抽出一根稻草，微笑道：“你在趕我走？”

“……不是。”

夢瑤搖了搖頭道：“大長老叔叔人很好，跟著他能學到很多，我的烈陽劍法也是他教會的，真的。”

夏流風將手心的稻草揉搓彎折，問道：“那小八呢？”

夢瑤小聲道：“我回天武門再問他。”

夏流風沉追問：“我們都走了，你怎么辦？”

“我沒事的。”夢瑤摟著膝蓋的手臂緊了緊。“我一個人可以的，瑤瑤很厲害，什么麻煩都能自己解決。”

“這樣啊。”夏流風伸開雙掌，吹去掌心的稻草碎屑。

空氣安靜，清風吹著他丟出的碎屑，飄揚散去，一地虛無。

終于，夏流風開口道。

“我不去，夢瑤小筑挺好的，住習慣了。”

夢瑤沉默片刻，小臉在自己的臂彎里，越埋越深。

“去二長老爺爺那也可以，他打拳很厲害的，爺爺你四象拳上手很快，有二長老爺爺的教導，肯定領悟的更快……”

“不去。”

夏流風打斷她道：“都說了夢瑤小筑很好，我哪也不去。”

夢瑤倏地站起來，背對著夏流風，雙拳緊握：“為什么你不愿意，為什么啊？！”

她聲音低啞，背影微微顫抖，情緒波動顯然極大。

夏流風無言嘆息，扶著夢瑤的肩膀，一點一點硬將她扭了過來，面對著他。

“笨蛋，我不會走的，小八也不會走的。你這么能吃，自己一個人肯定會餓死。”

夢瑤緩緩抬起頭，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無聲哭成了一個大花臉。

她強裝的堅強，在夏流風的戳破下脆弱不堪，“哇”地一聲淚如泉涌，抓起夏流風的袖子就擦鼻涕。

“掌門叔叔說我快消失了，我好害怕啊，嗚嗚嗚……”

夢瑤雖小，但在登仙界早已見多了生離死別，清楚的知道消失對于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然而就是因為知道的清楚，所以事到如今察覺，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才格外讓她驚慌、不安又絕望。

“沒事的瑤瑤。”

夏流風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略顯蒼老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滄桑。

他半自嘲安慰道：“這登仙界，誰人不是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不止是你，每個人都隨時可能消失、死亡。一生太短，我這一把老骨頭，說不準努力一把，還能抓緊時間死在你的前頭，呵。”

“可是、可是這不一樣，是兩碼事。”

夢瑤抽噎著，換了他另一只袖子抹淚。“我會消失也會死，但是你們只會死，不會消失的。”

“但結局都是一樣的。”

夏流風微微出神，嘴角扯出一個復雜的微笑。“都會再也見不到，自己最愛的人了。”

夢瑤愣住，隱隱感覺眼前的夏爺爺忽然有些陌生，他說的話就好像……他曾經消失過一樣。

但這種感覺只是一眨眼，夏爺爺就又變回了夢瑤熟悉的模樣，和煦溫柔。

“好了，不哭了。”

夏流風耐心地將夢瑤一臉眼淚擦干，故意把她柔順的長發揉的亂七八糟。“不好好趁現在多做些想做的事，還哭著喊著要趕我走，是不是傻？”

“啊？”夢瑤下意識地捂住頭發，呆呆站在原地。

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心里已經沒那么難受了。

“我們回去吧。”

夏流風從茅草屋頂一躍而下，驚飛了停駐的蝴蝶飛鳥。

他對著夢瑤伸出右手，微微一笑。

“小八還在等我們，或者你還想去哪玩？咱們一起去。”

老人攤平的掌心，在陽光照耀的照耀下溫暖干燥，夢瑤雖不用人扶，但還是聽話地從茅草屋頂滑下來，抓住他站的穩穩。

夢瑤抽噎道：“想看夜云臺最好看的景，吃最好吃的飯。”

夏流風牽著重新堅強起來的夢瑤，慢慢踱步離開了三泉鎮。

“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