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顥朝李萱兒奔去,手起刀落間只來得及將她拉到懷里,轉身護著她。
“郎君!”
阿硯一拳將纏著他的黑衣人打下樓,朝鄭顥跑去。
這那一刀并沒有砍在鄭顥身上,那黑衣人“啊”的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原來,是張小郎。
他拿著竹棍出了門,走廊上一片混戰,聲音吵雜,他無法辨別是敵是友。
忽然他聽到阿哲的聲音,阿哲在左邊,他正要沿著墻邊走過去,忽然聽到鄭顥在右邊低吼一聲沖向自己。
張小郎心里著急,他想聽清楚發生了什么,可這時聽到的聲音在腦子里像一攤泥水糊糊,他努力睜開眼瞪著右邊,一個模糊的影子,舉起了刀……
他聽到了刀刃劃破空氣的聲音!那影子的呼吸聲穿過紛雜聲音,急促的振動傳到他耳骨,與耳膜聽到的刀聲一上一下,他準確判斷出他頭部的位置————
張小郎那一刻憤怒的舉起竹棍,照著他的臉部掃了過去。
“啊!死瞎子!”
那人耳朵“嗡”的叫起來,疼得半張臉像被削掉了一樣,他轉身朝張小郎砍去。阿硯已經沖到附近,他使勁將手中的橫刀擲了過去,那人在張小郎面前倒下。
“七叔,我知道是你。”
張小郎喃喃說到,可惜,張七已經聽不見了。
走廊上還站著的黑衣人已不剩幾個,他們一看打不贏,爭先恐后的跑了。
“郎君,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張小郎垂頭喪氣的說:“我料到族人不會讓我得善終,這才來投奔你們,想借你們的保護,離開商洛……卻沒想到,他們竟喪心病狂至此,連按察使也敢劫……”
追下樓的阿哲跑回來說:“郎君,驛站里的人都被迷暈了,不知這些劫匪是些什么人。”
“張小郎認出來,他們是張氏的人。去把驛丞弄醒,讓他們去報官。這里亂糟糟的,也沒法睡了,大家先回船上去,阿硯去見縣令,把事情解釋清楚,我們就走。”
大家分頭行動,很快就轉移到船上。
看著那三箱錢,鄭顥說:“到了襄州,去把它們換成銀子,太招人顯眼不說,還難搬運。”
襄州是山南東道節度府所在,金銀兌換,要比商洛這個小城容易得多。
萱兒在船廬里迷迷糊糊睡著,后來似乎聽到鄭顥在外面說話,再后來,船像搖籃一樣,飄飄悠悠的,帶著她進入了夢鄉。
昨晚折騰得晚,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大亮了。
“船已經開了嗎?”她坐起來揉揉眼睛問道。
木藍將窗子朝外推開,指指外邊岸上說:“剛才阿哲說,這還是在金商境內,過兩天才能進山南東道呢。”
“外面怎么這么安靜?雪晴起床了嗎?”
“早起了,郎君見您沒醒,不讓大家大聲說話呢。”木藍拿來了熱毛巾嘻嘻笑道:“他們這會都在船頭,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李萱兒出了船廬,就聽楊兆興在船尾唱到:
“人是人、鱉是鱉,喇叭是銅鍋是鐵,
老子英雄兒好漢,他達賣蔥娃賣蒜,
丑人自有丑人愛,爛鍋蓋上爛鍋蓋......”
船在江上水流而下,江水清澈,倒映著藍天白云,如同在畫中一般。萱兒微笑著向船頭走去。
只見崔瑾昀站在張夔面前,正在給他檢查眼睛。
“怎么了?”
鄭顥含笑道:“崔公子認為張小郎的眼睛還有救。”
“看得到嗎?”崔瑾昀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張小郎猶猶豫豫的說:“看......不到。”
“那就再過去蒸蒸再試。”
崔公子接過雪晴遞給他的布擦了擦手。張小郎摸索著走到旁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下,那里放著一罐冒著熱氣的湯藥,他睜大眼睛,讓藥氣飄進眼里。
雪晴看見萱兒過來,便解釋道:“公子檢查后發現,張小郎的眼睛是好的,可他就是看不見。”
崔公子“哼”了一聲:“八成是他自己不想看見。”
不想看見?世上有誰愿意自己是個瞎子?看不到美食、看不到美景、看不到親人......萱兒若有所思,她把鄭顥拉到旁邊,附耳說了兩句。
鄭顥笑著點點頭。
萱兒拉著雪晴走到船廬里,給她披上一件披風,輕聲道:“他姐姐被搶走的時候正是秋季,一會你別說話,只管聽我指揮。”
雪晴也是個聰明人,聯想到剛才公子說的那一句,猜到公主這是要使詐。
兩人再次走到船頭,張小郎已經熏完眼睛,崔公子又叫他試著往前看,他還是搖了搖頭。
鄭顥見萱兒過來,便說到:“張夔,你看看是誰來了?”
張小郎轉過頭來,用耳朵聽著這邊的聲音。李萱兒忙道:“張娘子,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弟弟?”
張夔一下子緊張起來,江風吹著雪晴身上的披風簌簌作響,就如她當時離開時那樣......他試探著問道:
“阿姊?是小郎的阿姊?”
李萱兒卻拉住雪晴說:“別過去了,他看不到你,也認不出你。”
張夔緊張得快要哭了,他一步一步往雪晴這邊走,嘴里念道:“阿姊別走,別丟下小郎......”
“那你看看,她是不是你姐姐?若是你看不見她,她可就飛走了。”
本來是騙小孩子的把戲,可張夔情到深處,已經奮不顧身的投身進去,他不再用耳朵去找人,而是努力瞪大了眼睛。
隔著眼里的霧氣,他看見了一個披著白色披風的窈窕女子,他不再像過去那樣,眼里看見影子,偏不肯相信那是他看見的東西。
“阿姊!是你!我看見你了!”
他激動的抹掉眼里含著的淚水,眼前一下子清晰起來:“阿姊?”
他看到了鄭顥,和他身邊站著的兩位亭亭玉立的小娘子。可那位穿白色披風的,并不是他的姐姐。
“你......不是阿姊?你們騙我......”他失望的蹲在地上哭了起來,這時,他離雪晴還有十步之遙。
李雪晴眼里也泛起了淚花,天下那么大,她也像張小郎那樣,沒有親人,只有自己孤零零一個......
她走過去,將他拉起來,柔聲說到:
“你再看看,怎么不是阿姊?就算以前不是,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阿姊。”
張小郎揚起臉,看著同樣流著淚的雪晴,他真的看見了。
曾經讓他恐懼的世界,曾經以為躲在黑暗中就不害怕的自己,曾經那樣執著的用耳朵,奪取了眼睛看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