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很突然,酒宴上的所有人都沉浸在金榜題名的喜悅之中,一時沒能反映過來。
因為他們都是進士,或是同進士出身,已經在全國幾十萬人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今日才得以坐在這里豪飲,不日,他們就將成為大明的官員。
古人云:“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今日能坐在這里,自然是開心。
......
可外面的人卻不給這些進士反應時間,頃刻間,數百支弓箭猶如滔滔江水傾瀉而來。
呂渭綸腦門一震,眼前已是飄來數支弓箭,關鍵不在這,而是潞王!
有一支弓箭直直的朝著朱翊镠射來!
顧不得那么多了!
呂渭綸身體發動,猛地撲向身旁的潞王。
“砰”!
兩人帶著酒桌一起翻滾,一直到一個角落才停下。
呂渭綸晃了晃頭腦,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大意。
果然,剛起身,就又有弓箭射來!
他一個翻滾躲過去了!
“疼,疼死本王了,來人,來人啊!”
潞王大叫起來,可他并沒有被射中,應該是剛才撲倒的時候傷到了。
這時,才有侍衛跑了過來,臉色慌張,“殿下,對方人太多,我們只能等待支援,現在我帶您和狀元郎撤退!”
呂渭綸看了眼堂內,顧憲成等人也在慌忙逃竄,他趕忙將其引了過來,眾人一并逃開,留下潞王的侍衛在抵抗。
不得不說,還好今日潞王來了,不然若是沒有他的侍衛在,恐怕他們這些進士已經死光了!
......
順天府衙后方,呂渭綸取下頭頂上的帽子,與身上的外袍,一直跑到這里他才發現,自己帽子上和寬松的狀元服袖口上各有一支箭,同時腰部也越發的疼痛。
他細摸了下,腰間或是已經受傷了,只是自己并未中箭啊。
“渭綸,你的玉柄碎了。”
他看過來才知,原來是神宗賜的玉柄扇救了自己一命。
眾進士早就清醒了,此時的他們按耐不住火氣,正在叫罵,有一些則是在哭,因為一些進士沒逃出來的,很可能就是永遠逃不出來了。
不過還好,跟呂渭綸親近的那些學子,如顧憲成,蕭良有之類的都逃了出來。
一旁的潞王出來后,先是給呂渭綸施了一禮,“翊镠謝先生救命之恩!”
“大王,使不得!”
呂渭綸忍著腰痛將他扶起,那表情已經出賣了他。
“先生,你受傷了!”
潞王睜大了雙眼,急忙查看。
呂渭綸則是制止了他,“殿下,無礙,輕傷罷了。”
雖是這樣說,可潞王還是憤怒了,“竟有人敢明目張膽的在大明的京城行刺,必不能就此算了!”
這一幕倒是被張家兄弟看在眼里。
......
半個時辰后,北城衛指揮司的指揮使,順天府尹,以及錦衣衛的指揮同知等人,匆匆趕到府衙后方。
潞王看到他們來了,卻沒見自己的侍衛,對著北城的指揮使吼道,“你們都來了,我的侍衛呢!他們人呢!”
指揮使聞言跪在地上,沒有說話。
順天府尹則是開口道,“殿下,您無事就好......您的侍衛們......皆已為國捐軀了,臣已安排人厚葬!”
“誰,究竟是誰!查出來了沒有?”
錦衣衛的指揮同知上前一步,“殿下,陛下叫我來帶您和狀元郎入宮去,太后很擔心您的安危。至于刺客,死了一部分,跑了一部分,沒有活口,剩下的已有人正在查了。”
是啊,其實看到錦衣衛,眾人就都知道,萬歲爺已知曉這事了。
潞王聽到自己的侍衛全部身亡,明顯是觸動很大的,是在呂渭綸的攙扶下,才能順利的上了馬車。
......
馬車之上,呂渭綸陷入了深思,這不是他所認為的大明,雖說曾經有土木堡之變,大明皇帝朱祁鎮被俘,但萬歷年間可是太平盛世,刺客竟能闖入京城行刺!
今日之事,實在是讓他大跌眼鏡。
他決定了,已經不能再以尋常眼光看待現在的大明了,萬事皆有可能,今日有人在京城里行刺,明日說不定還有人攻打紫禁城,必須處處小心!
不久后,馬車直接駛進皇宮,直到過了午門才停下,下了馬車后,他還有些疑惑,神宗叫我做甚?
跟他一起上乾清宮的還有順天府尹,剛才見到的北城衛指揮使等人。
進了宮中,幾人都下跪行禮,皇帝卻只讓呂渭綸,潞王,和錦衣衛指揮同知平身,剩下兩人卻還跪著。
分別是順天府尹和北城的衛指揮使。
“這可是京城!在朕的腳下!”
剛一起身,就聽到神宗的怒吼,呂渭綸識趣的退到一旁去,這時他注意到,皇帝身后有一簾子,簾子后似有人端坐,該是這朱翊鈞和朱翊镠兩兄弟的母親,李太后了。
早些年就聽聞李太后垂簾聽政,只不過前兩年神宗大婚,她已經放權,不再聽政,今日估計是因為潞王,過于擔憂,才又出來。
再看臺下,那是三個內閣大臣,張居正,申時行,張四維。
看來他們的反應速度還是可以的。
神宗仍在咆哮,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臺下,不顧馮保的阻攔,一腳踢在北城衛指揮使的臉上。
“朕讓你護衛京城,你在干什么?尸位素餐!”
龍椅后的簾子傳來聲音,“好了皇帝,先讓你弟弟過來,讓我看看傷到沒有。”
潞王在馮保的攙扶下,進了后邊。
這潞王本就是一十二三歲的小孩兒,今日原是高興的事,結果陪伴自己多年的侍衛死了個干凈,孤獨感倍然驟增,心里的傷心難過在他母親面前也都一股子釋放出來。
潞王哭了,傷心欲絕。
這是他頭一次在京城感到不安。
看到自己兒子趴在身上哭泣,李太后更是難受至極,她兩個兒子,一個朱翊鈞當了皇帝,注定要辛苦一輩子,因此她嚴格要求。
但這個小兒子,只能當王,且年幼,李太后對他多的都是嬌慣,只希望他能在他們兩人的庇佑下過的幸福。
今日卻沒想到,在自己家兒子當政之時,出現這樣的事。
她一邊安慰心疼朱翊镠,一邊開口道,“元輔張先生,這件事,你怎么看?”
下面出來聲音,“刺客是從北城進入,臣以為,北城衛指揮使未能盡職,且在事情發生后支援緩慢,以至于潞王殿下險些被傷到,多數進士身亡,潞王府的侍衛更是全部身亡。”
“這一切北城衛指揮使難逃其咎,罪當居首,理應處斬。”
“另順天府尹掌京城,卻也未發覺有刺客闖入京城,但好在他知道消息還算及時,報了上來,臣以為可罰俸三年,以示懲戒。”
北城的衛指揮使跪在地上,聽到這話,心里很怕,他很想說,這不能怪他,畢竟他們衛指揮使又不能做到全員清查。
要按他說,這事不怪他,也不怪順天府尹,因為他們是偷襲,且早有謀劃,防不勝防。
但他不敢說,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沉默不語。
“皇帝認為這樣如何?”
神宗此時怒氣未消,聽到自己親弟弟的哭泣就像是在打他的臉,你是皇帝,皇城腳下,差點保護不了自己的親弟弟?
于是開口,“就聽張先生的。”
聽到這話,立馬有錦衣衛進殿,將北城衛指揮使身上的盔甲,凈卸了下來,將他按壓在地上。
這時,他心里才真正感覺到害怕,錦衣衛的手段他是清楚的,進了那里面,他們一定不會讓自己死的那么爽快!
他害怕了,同時他又想到自己的家人,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他的老母親。
家里的頂梁柱若是倒了,他們又該何去何從,怎么生活?
況且自己以這種罪名死去,她們怕是少不了被別人唾棄,被別人欺負。
他心里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但他也只是想想。
淚水從他臉上滴了下來,無聲的淚水。
但他也不敢抵抗錦衣衛,甚至連替自己辯解的膽子都沒有,他更怕皇帝一怒之下將自己的家也給抄了,波及數族。
......
呂渭綸站在殿下一直靜靜的看著,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
事情發生突然,但他也及時看出張居正在偏袒。
北城的衛指揮使不過是個正六品的小官,他卻將責任都推了過去。
要按他說,順天府尹才當是首罪,但從游街之時就能看出,張家肯定和順天府尹有關系。
看到地上的衛指揮使,呂渭綸心里突然同情起來,或許自己可以試試。
他走到殿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頭磕在了地上。
“陛下,臣以為衛指揮使罪不至死。”
神宗覺得很吃驚。
“呂卿,你為他求情?”
“臣以為,對方既然能帶領這么多人闖入京城,必然是長期策劃,有備而來,而這一次也算是給我們敲響一個警鐘。”
“這警鐘付出的代價已經很大了,臣以為沒必要再殺我大明的護衛來陪葬,而是應將仇恨,怒氣轉化為動力,一股腦的施展給對手,查他們的來處,通緝,追殺他們的人。”
張居正摸了摸胡須,“幼稚!不殺他不足以立威,殺他就是要告訴眾將士,下一個跟他這樣未盡職的就只有一個后果,死!”
“若京城的將士們都與他一般,等他們趕到,刺客早都跑光了!”
朱翊鈞有些懵逼,他從未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倒不是因為兩人說的話怎么樣,只是這種局面很陌生。
自張居正執掌朝政以來,幾乎沒有官員敢反駁他的意見,包括那些內閣大臣,他們都是以首輔的命令為尊,今日卻突然出來一個敢反駁張居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