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監督?你是說,你還想放手不管,指望他們自己自覺?”
呂渭綸解釋道,“當然不是,我就是刑部最大的監督中心,若說要在刑部考核制度里有一個體系核心,那我就是這個核心。”
“在我這個核心之外,還有幾條支線,就是六科給事中,都察院,吏部和南京的內守備。”
海瑞搖了搖頭,“你這種獨立一個部門的監督,肯定走不遠的,除非上面有人支持。”
“否則,其他部門定不會依你,而且六科給事中,都察院說不定也會插一腳阻止你的規制。”
“南京國子監還好,那里面的官員多是教習,跟南京的吏治體系中心沒什么太大的牽扯。可南京六部,憑什么就你一個刑部搞特殊?你這是在搞獨立!”
呂渭綸回道,“關鍵我覺得,張居正的考成法雖然有成效,可以起到肅清吏治的作用,罰了不少貪官和不作為的官員,但他考核的周期太長了!”
“他的月考,一月一考,是六科給事中負責。可我作為刑部侍郎,每日都在刑部,我甚至可以做到每日一清,五日一考。”
海瑞搖了搖頭,“你還沒明白張居正考成法的核心之處,他是上下級互相監督,這樣的話才更利于執行。”
“一個簡單的例子,六科給事中,這個職位在考成法之中可以說是極妙的!為什么說他妙呢,因為他的官職雖低,但是他卻可以監督高官。”
“六科給事中可以說就是六部的直接監察機關,他們這些低品職的官員用來監督那些六部的尚書,侍郎等人再合適不過了!這樣才能更公平。”
“可你在刑部內部實行考核法,你能監督刑部底下的那些官員,那他們之中誰來監督你呢?時間一長,你必要被彈劾,這就是在搞刑部的一言堂!”
“難道你又要說靠六科給事中?可那完全跟你的考核法不一樣!”
“六科給事中是張居正考成法的核心,他不是你刑部考核法的核心,你管不了刑部的給事中。”
呂渭綸沉默了一會兒,海瑞說的在某些方面還是有道理的,他復問道,“那要是我在南京有后臺呢?”
“誰?”
“通天的人。”
海瑞聽到這里,態度發生了變化,“即使是如此……單靠你刑部一個部門搞,這也是不行的,除非你能拉上其他六部五寺全部加入你的五日考核。”
“南京全部這樣搞,你覺得現實嗎?你有通天的人,可那始終是一個人,可其他的部門,你有人嗎?”
“南京六部,別的部就不說了,兵部尚書,他會任你在這六部躍龍門嗎?”
“六科給事中,全部都會聽你的嗎?還有都察院,這個最大的監督機構,你又準備如何處理?”
呂渭綸咬牙道,“不就是拉動六部加入嗎,我會試試的。”
“哼!你這是以卵擊石!更何況,你這考核制度具體準備怎么實行?可是跟張居正那般提前規劃好一年要做的事?”
萬歷元年(1573),張居正上書皇帝,說“月有考,歲有稽,使聲必中實,事可責成。”
考成法就這樣誕生了,以南京六部為例,他的方法是,每年開初就把要完成的工作一一列明,抄錄成冊,自己部門尚書留一份,六科給事中那里一份,都察院留一份,到了年底一對,如果發現哪件事情這部門最后沒做,那直屬官員就會被罰俸,嚴重點的直接貶官等等……
這個方法雖然簡單粗暴,但呂渭綸還是覺得會限制官員們的工作思維,照這樣一來,雖然每一年上面交待的任務都清晰明了,下面的官員實施起來也可以一一對應。
可關鍵這樣在一定程度上也會造成官員們的懶惰,他們在習慣這種考成法以后,每天上班就會有了小目標。
今時今日,我完成這個目標就行了,別無他想,到年底把這任務按時做完,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我就是一個合格的官員了……
呂渭綸的想法是,這樣一來,一般的官員們不會再動腦子去做些工作上的創新了,也不會超額完成任務,更難讓他們為吏治或者基層建設提出一些可操作的建議等等……
簡單來說,他們容易陷入“考成”這一規制之中,被束縛,被局限,他們就像是一個工具人,一年的時光,只為完成年初列的工作冊子。
即使他們提前完成了這一目標,也很難會再去工作,因為他們已經形成定式思維了,我這一年就這點任務,現在我提前完成了,那我剩下的日子豈不是就輕松了?沒活干了?
呂渭綸將他的這些想法告訴了海瑞,也使得海瑞重新審視張居正的考成法以及他刑部無目標的考核法。
海瑞坦言,“你說的有些道理。單論官員積極性這一點,或許你的刑部考核法可以勝于張居正的考成法。”
“但前提是你能管的住他們,頂住來自各方的壓力,這句話看似輕松,實則很難,你能懂嗎?”
“哈哈,您老說的對,所以我這不是在和您商量嗎?”
“而且,我覺得考成法還有一個巨大的漏洞。”
海瑞表面上很淡定,但他就早耐不住了,雖說他被罷官了,但面前這小子真是讓他又感覺到了年輕官員的活力和透徹的洞察力。
他這樣的日子其實也挺好,相當于退居幕后,幫助呂渭綸出謀劃策,分析變革,只要呂渭綸也是在為大明盡心盡力,那就相當于他海瑞還是在為大明出力,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
海瑞這些年也察覺到自己身體的缺陷,經常會失眠,頭疼,腰酸腿疼,誰知道還能活個幾年呢?
以這種身體素質,別說張居正給不給他當官的機會,就是給他這個機會,估計也很難在官場上奔波了,人啊……畢竟還是老了……
“我覺得這考成法的缺陷就是在于他對考核結果的運用上,以及完成考核的手段上!”
“首先說說地方官員在關于完成年底考核的手段上吧!舉個例子,萬歷三年,山東的稅收沒夠,張居正直接讓他們集體降級,罰俸,各種處罰。”
“從那以后,山東的每一年的稅收都夠了,先生,您說……這其中就沒有貓膩嗎?”
“當他們知道張居正的手段后,他們以后必然會把這年底要求的稅收搞夠,可具體他們是怎么湊齊的,這個有人關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