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鴉穿著一身兜帽服,緩緩巡視著東西二市。
一個城市乃至一個國家,它們的市場永遠是反應經濟政治狀態最為靈敏的地方。
市場以沉船為間隔,按照所售賣的物品的不同,分為了九個小市,每小市方一零二四步。
各個市集叫賣聲不絕如縷,人來人往,如煙云相連。
專門出售酒水的,是為酒水,常常能見到海神祭司打著供奉海神的名義,到酒市公款吃喝;
酒市隔壁,則是香市,海上腥味重,人們對于香料的需求極大,來自南方群島的仙桂,來自西獄諸國的魔香,極為暢銷。
也有出售各類食物的食市,狗屠、豬屠,以及最為廉價的魚屠……
渡鴉最為關心,也正是魚屠行當,他默默佇立于魚屠攤子旁,觀察著人來人往。
“賣鮮魚咯,賣鮮魚咯,一銀爵士二斤魚咯!”
“深海帶魚,食之強身健體,百病不侵咯,只要一枚伊納爾!”
一名常年居住在城中貧民區的鄭老太提著籃子,緩緩走入東市,當她聽到鮮魚的價格后,頓時大驚失色,驚呼道:
“鮮魚的價格怎么翻了兩倍?這怎么買得起嘛?”
李魚屠正忙著為客人刮魚鱗,一聽到鄭老太的話,立刻解釋道:
“那些邪惡的外鄉人向我們安蘇王國投放了邪物尸體,數萬里海域的捕魚活動都受到了影響,咱們沉船之城離外鄉人海域不過一千多里的距離,以后的日子,鮮魚的價格只會越來越高。”
鄭老太癱倒在地,當場大哭,反復用沉船之城的俚語咒罵著外鄉人:
“這些該死的外鄉人,垃圾,泥巴種,去死,下地獄去吧……我家五個孩子,兩個兒子又死在了外鄉人手里,要是連鮮魚都吃不起,以后可怎么活哦。”
“我不活咯,死了算逑”
鄭老太難聽的哭聲,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圍觀。
李魚屠眉頭一皺,忙把鄭老太拉到身邊,小聲道:
“別哭哭啼啼了,我這里也有便宜的魚肉,一銀爵士十斤魚肉,要嗎?”
鄭老太聞言大喜,哭臉轉眼變笑容,急吼吼道:
“要要要,我買十斤,太謝謝您了,您就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吶。”
說著,鄭老太便從鞋底中取出一個紅布袋,再從中取出略顯陳舊的銀爵士,正欲交給李魚屠,卻發現他竟然從衣袖中,暗暗遞給了自己一條“大魚”,頓時怒道:
“姓李的,你是想害死我們全家嗎?這條魚下面的觸手被你砍斷了,就以為我看不見了?我年紀雖然大,但眼神還是好使的!”
李魚屠沒好氣道:
“我是看你可憐,才打算賣給你的。”
“就你家的情況,一個月才掙七八個銀爵士,不吃這種魚,拿什么養活你一家老小?”
站在一旁的渡鴉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想要觀察鄭老太會選擇哪一條路?是冒著邪化的風險,吃“魚”,還是餓著肚子,購買昂貴的魚?
鄭老太陷入了糾結之中,一旦選擇錯誤,她與全家都可能面臨生死危機。
渡鴉隱藏在兜帽之下的表情愈發愉悅,十分好奇鄭老太最終的決定。
“我買。”
鄭老太面露悲傷,憐憫地看了一眼魚屠,用一枚銀爵士買下了一條“魚”。
隨后,她便拎著籃子,小心翼翼地離開了食市。
渡鴉心生好奇,便偷偷跟了上去,卻發現鄭老太并沒有離開東西二市,而是轉了一圈后,又重新折返,回到了食市之中。
她去了九均司。
渡鴉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九均司是沉船之城的市場管理機構,負責收稅、監察與維持市場治安。
鄭老太臉上有些愧意,但為了家里嗷嗷待哺的幾個孩子,還是毅然決然地走了進去,高聲道:
“大人,我舉報,我舉報食市西側第五家魚屠,姓李,他賣給了我一條魚!”
九均司長官聞言一愣,疑惑道:
“魚屠賣給你一條魚,有什么問題嗎?”
鄭老太更住,隨后從被包裹住的菜籃子中拿出了一條“魚”,九均司長官頓時勃然變色,怒道:
“真的是他賣給你的?”
鄭老太正聲道:
“剛剛,就在剛剛,李魚屠從腳底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條魚,賣給了我,您現在去查,一定能有收獲。”
九均司長官立刻帶著數名士兵出動,將李魚屠的攤子團團圍住。
李魚屠面不改色心不跳,強裝鎮靜道:
“各位大人,我可是良民啊,從不做偷稅漏稅的事。”
九均司長官冷笑一聲,一腳踢開李魚屠的攤子,下方箱子中的邪化魚尸頓時傾倒,令周圍的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邪物?”
“不,是邪化魚,不能吃,吃了咱們也會變成怪物的啊!”
“喪盡天良吶。”
李魚屠正欲開口,卻見到了隱藏在人群之中的鄭老太,頓時知曉了前因后果,勃然大怒道:
“鄭桂鳳,我好心好意賣給你便宜肉,你還來害我,你不得好死……唔。”
李魚屠的嘴被九均司長官塞入了一塊白布,隨后便被押入了看守所中。
鄭老太從九均司手中領取了舉報獎金——足足十二枚金燦燦的伊納爾。
她用這些帶血的金幣,買下了上百斤咸魚,還有各類耐于保存的食物,一齊帶回了家中。
“奶奶,你回來了。”
五名年幼的孩子歡呼雀躍,圍簇在鄭老太的身邊。
鄭老太摸了摸年紀最小的幺兒,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細弱蚊蠅地道歉:
“李老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真的對不住你了,都是為了孩子……”
一日后。
李魚屠及其父母兒女,統統被九均司送入了“人市”,也就是渡鴉曾經去過的奴隸市場。
沉船之城最后一名“善良”的商人淪為了奴隸,但貧民們對于食物的需求,與附近海域漁業絕收之間的矛盾依舊存在。
于是,“魚”沒了,但那些邪化的魚肉卻被碾碎,與大量海帶、海藻混合,制成了各種各樣的魚肉丸子,流入了貧民窟中。
甚至于部分積蓄較少的平民也因物價上漲,不得不食用少量魚肉丸子,緩解饑荒。
民間積蓄的怨恨,愈發沉重。
為了緩和矛盾,城主府立刻開動了宣傳機器,到處張貼關于外鄉人的資料。
渡鴉拾起一張宣傳紙,望著上面的詭異畫像,不由訝然失笑道:
“把我們人類,刻畫成了惡鬼一般的模樣嗎?把所有的鍋,都刷在了人類身上嗎?”
“可是,你們太小看矛盾這種東西了,你們讓貧民怨恨外鄉人,下層會影響中層,中層會影響上層,遲早有一天,你們會被逼著向人類發起戰爭!下,也是會克上的!”
渡鴉搖了搖頭,不再關心深海貧民的死活,轉身走入了一家秘密居所,緩緩道:
“準備好了嗎?”
一名煉金學徒舉著手術刀,顫顫巍巍道:
“準備是準備好了,但您不一定能抗住之后的排異反應,您不過是四級超凡種,至少也要高階超凡種,才能……”
渡鴉的眉毛上畫著一輪虛線,緩緩躺在了手術臺上,微笑道:
“無妨,我早有準備。”
煉金學徒拿來了數十種古怪的器械,統統推移到了手術臺旁,對準了渡鴉的上顱骨,緩緩舉起了鋸刀。
呲吱呲吱呲吱
煉金學徒沿著眉毛以上的虛線,持著鋸刀,緩緩鋸開了渡鴉的頭蓋骨。
渡鴉眼睜睜地看著頭蓋骨正在離自己遠去,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塊木頭,正在被一名老木匠緩緩鋸為兩段。
無盡的痛苦直達腦部,令渡鴉身上每一處肌肉都緊繃至極點,整個手術臺的白布,都被他身體淌出的汗水打濕。
但直到這種境地,渡鴉依然沒有叫出哪怕一聲,反倒是悠然唱道:
“掀起你的頭蓋骨……”
煉金學徒莫名想到了這個詞。
手術臺上端的白布,被渡鴉頭部溢出的腦漿與鮮血打濕。
煉金學徒深吸一口氣,迅速將一塊深海人類的頭蓋骨覆蓋了上去,恰好與鋸掉的部分重合,詢問道:
“渡鴉先生,您還好嗎?”
“繼續。”
“是,渡鴉先生。”
煉金學徒緊緊地握著針線,一點點縫合著新頭蓋骨與渡鴉的腦袋。
當縫合完畢,渡鴉立刻取出了懷中的銀色品質藥水,大口地吞咽了下去。
強大的銀色級藥水立刻令新頭蓋骨與原有顱骨開始愈合。
“哼哧哼哧”
渡鴉重重地喘著粗氣,陡然直起了身子,厲聲道:
“把我的頭蓋骨拿來!”
煉金學徒渾身一顫,立刻將器械臺上的頭蓋骨交予了渡鴉。
渡鴉艱難起身,緩緩走至水池旁,溫柔細致地清洗著自己的頭蓋骨。
頭蓋骨內側的血肉被一點點清洗干凈,漸漸浮現出一副熟悉的圖案。
一副由七顆星辰組成的,像是勺子一般的圖案……
北斗七星圖!
渡鴉獰笑一聲道:
“難怪頭發擁有著類似于天線般的作用,深海系統在人類身上種植的子體……”
“就在我們的天靈蓋下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