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夏淞回到“千色”休息室。
時晏、楊繼晗和梁毅軒各自整理著發型和儀表,沒有人對他的晚歸發出疑問,就好像有人在剛剛那段時間里向他們滴水不漏地說明了原因似的。
腳步聲傳來,于藍靠近夏淞:
“拿到簽名了?”
夏淞“嗯”了一聲。
“那你現在有開心一些么?”于藍慢吞吞地,軟柔柔地問道。
夏淞微微瞇起眼睛,審視的目光把于藍從頭掃到腳,又自下而上掃了回來。
于藍伸出手,瞧著像是在牽夏淞的手,實際上是探進他的袖口,將兩張發皺的筆記紙拿到了自己掌心。
輕微的“哧”聲響起,這個動靜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到。
于藍轉身走向沙發,動作自然地把徹底捏皺的紙團放進包里,仿佛只是衛生習慣很好,隨時隨地收好垃圾。
夏淞跟著他走過去,面無表情地坐下,喝水,打開折疊鏡檢查妝發。
兩人間的氛圍有些古怪,說不上多親密,卻似乎擁有了什么共同的小秘密,于是自成結界,彌漫著淡淡排外的氣息。
時晏從等身鏡前扭過頭:“怎么了?”
夏淞不語,于藍露出微笑。
他說:“沒事,狽了一下。”夏淞是那匹狼。
“啊?”時晏沒聽懂,倒也不是很執念,以為于藍在說背歌詞和走位的事,“快要上場了哦。”
于藍點頭應聲,余光瞥見夏淞隨手將巴掌大的筆記本扔進他的腰包。
夾著書簽繩的那頁,原本寫的是警告。
大意是“搞清楚你的定位,離秦絕遠點兒”一類的內容,尖銳鋒利,威脅性很足。
當時于藍看了一眼,覺得攻擊性太強了,而且很容易露出馬腳,叫人疑惑為什么夏淞會這么在意秦絕。
所以于藍小小地修飾了一下。
修飾成了“起誓書”。
順便寫得用力了些。
順便在前面補充了兩句。
順便換了書簽繩的位置。
順便提議了一點話術。
順便分享了一套流程。
然后夏淞單獨去找羅凌,于藍呆在休息室里,于藍什么都不知道。
“呵。”
此刻方才理清全部關節的夏淞輕輕哼出一口氣。
“——論心思縝密,于藍在我們九個里的確是數一數二的。”
他耳畔響起邢羽菲說過的話。
“可以。”夏淞不軟不硬地低聲道,“耍心機這塊還得是你。”
于藍乖順地笑著,不搭話,過了幾秒才道:
“四哥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近在咫尺的距離飄起一陣茶香。
夏淞聳了聳鼻子,眉頭短暫蹙起又舒展開,然后再次皺緊。
他想到一個惱人的細節。
筆記本上的字是于藍寫的,字跡沒有遮掩,只要羅凌還記得,且愿意拿出那張團簽卡紙回憶著比對一番,便能意識到這整個事件不僅僅有當面出頭的夏淞,還有隱藏在幕后的于藍。
以于藍的謹慎不會想不到這點,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留了一口黑鍋給他自己。
這樣倘若日后鬧出事端,于藍就能挺身而出替夏淞擋罪,像“千色”最最開始在秦絕手底下特訓那樣,做溫馴的替罪羊,代人受過,用苦肉計賺來夏淞的歉疚和好感,讓他問心有愧。
一套下來,被算計的何止羅凌。
“你是狐貍精嗎你。”夏淞忍不住刺他。
茶中茶,夏淞感覺自己這輩子都不想碰茉莉綠茶底了。
于藍還是那副無辜樣,眼尾溫溫柔柔地垂著,緩慢地眨眨眼,又眨眨眼,人畜無害。
夏淞有點來氣,又有點爽,但果然還是有點來氣,像被伺候舒服了但仍然忍不住給鏟屎官兩拳的貓主子,拔下發簪,隨即拽著于藍的發尾把他拖得離自己更近。
于藍臉上的故作茫然變成了真茫然:?
夏淞不由分說拆開他的頭發,然后草草挽起一個發髻,將自己的發簪插進去,絲毫不顧過程中是否弄痛了他。
于藍:“哎……?”
他們緊挨著坐在沙發上,沒有誰比誰矮一頭,但夏淞的眼神和唇語居高臨下:
“給你的獎勵。”他無聲道。
那邊確認衣服綁帶的時晏又扭過頭:“呃……你們倆到底怎么了?”
“沒事,賣一下。”夏淞用于藍先前的語氣溫聲道。
“啊?”時晏看不懂他們兩個。
于藍這回真沒忍住,單手扶額“噗哧”一聲。
“這、”他收斂音量,“我們才剛抨擊那位……,現在自己卻也?”
夏淞一把攬過于藍的腰背,幾乎把他扯得跟自己臉對臉,鼻尖撞鼻尖:
“你不愿意?”
于藍抬手摸了摸發簪:“……沒有。”
反正離得近,夏淞的氣音連同呼吸噴在于藍耳朵:
“這就是為什么我討厭羅凌。”他說,“但凡那家伙堂堂正正親口跟老師商量一下,我都不會這么看不起他。”
不就是營業嗎?誰不營業?
你踏馬說都不說一聲直接單方面貼上去給自己撈好處,干的是人事?
更何況,別人不知道,他們卻心知肚明,自家老師……真是那方面的人,戀人還是程教。
當前尚且沒什么大事,可萬一以后性向公開,有羅凌毫無廉恥地亂搞男男cp營銷在先,不用想就知道秦絕到時會被某些陰濕貨色污蔑造謠私生活關系混亂,簡直是被架在火刑架上烤。
退一萬步,就當考慮這些是杞人憂天,但你羅凌是哪根蔥,和程教比你也配?
咬牙切齒的氣音幾乎給了于藍一股夏淞要把自己耳朵咬出血的錯覺,他小心翼翼地像對待楊繼晗那樣撫了撫夏淞的后背,手動順毛。
于藍覺得夏淞不太對勁。
出道演唱會將近,全權負責舞臺監督設計的夏淞壓力巨大,他本就不愛說話,情緒都憋在心里,脾氣日漸變差,戾氣越發增加,再加上他是“那件裝備”的總構想者,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那些高科技產物,也沒有誰比他更能深刻體會到秦一科技究竟擁有著怎樣跨越時代的強大力量……
于藍擔憂地垂了垂眼瞼。
他感覺夏淞有些過于銳利了,像是非常自信會有程教,會有無敵的秦一科技在他后面撐腰一樣,于是漸漸的有點無法無天。
不然放在往日,懶洋洋的、總喜歡收斂存在感呆在角落和幕后的夏淞,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明目張膽當面挑釁的事情的。
于藍知道,于藍都知道,但他也深知自己的性格缺陷。他不講理,他相當自私,一定要在大局和私親里選擇一個他必然會選后者,所以他這次縱容了夏淞,做了一回幫兇,給團隊未雨綢繆的同時暗暗希望夏淞出了這口氣以后能舒坦點。
至于后果,只能先留個后手,等真正事發時讓他來承擔——就當是他現在沒攔住夏淞的懲罰吧。
于藍兀自在心里嘆氣。
“不是灰”對他們的影響不可謂不大,倒不是說姐姐妹妹們的炫耀真能讓他們破防,而是“不是灰”官方和非官方解禁的曲目夠多,能在出道演唱會之前就表演個爽,同期的“千色”卻得憋著,一個個憋到現在,全都快憋壞了。
但,于藍又很清楚他不該這么想,因為“不是灰”的解禁歌曲是她們當時被聯手排擠打壓,迫不得已才提前公開的,只有這樣,她們才能靠著一場場艱苦路演,用實力撕出來一條通往舞臺的血路。
相比之下,“千色”此時的憋屈實在是小打小鬧,雖然也是人之常情,可說出來實在太沒眼色,仿佛站在姐妹們的傷疤上嬌氣地抱怨自己最近被曬黑了一些,字里行間都是驕縱的優越感。
過后還是跟小隊長聊聊吧。于藍心想。他說的話夏淞應該最能聽得進去……“嘶!”
于藍吃痛回神。
距離過近,以至于夏淞的臉很模糊,只能依稀瞥見他的嘴唇一開一合。
“不許走神。”
夏淞說著,又拍了一下于藍剛才被他掐到的地方,拍出一聲服軟的低呼。
用于藍發繩綁了個新發型的夏淞起身走了,留下于藍坐在沙發上無奈。
越來越貓了,真就一個喜怒無常……
于藍對著折疊鏡最后理了理頭發和衣領,也站起來,跟上打頭的時晏,五人一起走向候場區。
他們再次遇到了羅凌。
羅凌的表演順序在很后面,這會兒看上去只是在休息室里呆不住,于是跑到后臺和諸多圈內好友們笑呵呵地閑聊。
兩行人隔得略遠,時晏、楊繼晗和梁毅軒剛剛已經通過幼稚的“吃醋”行為找回了心理平衡,現在反倒有點不好意思,朝羅凌友好地揮揮手——有賴于秦絕當初張口要他們“出道半年內超越羅凌”的狂氣,這位龍國首個少年偶像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他們的假想敵來著,褪去醋意之后,幾人反而有點神交已久,惺惺相惜的味道。
羅凌竟也回應了他們,臉上含笑,面色如常。
夏淞不得不承認他的心理素質和城府有夠強大,或許演技也是。
括弧,僅限于圈內社交,論起正經拍戲當然比老師差得遠,括弧完。
然后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羅凌明確地做出了一個召喚的手勢,貌似是在單獨叫他們中的誰。
夏淞神情一凜,幾乎就要邁出步伐,但于藍主動走了過去,并且在走出兩步過后,又驚又疑地意識到羅凌叫的確實不是夏淞,就是他。
“……羅凌哥?”于藍和羅凌各自往前走出一段,兩人站在一小塊空地上,附近人來人往。
他辨別出字跡了?這么快?是要反擊?還是說——
羅凌輕輕湊近,說出的話像一道驚雷,把于藍所有的思緒擊碎。
“我前不久見過你妹妹,她很好,你放心。”
于藍僵在原地,垂落腿側的手指不住顫抖。
“謝……謝謝您。”他聲若蚊吶,“我也,從師姐們那里聽到了差不多的話。”
今天下午《鱗人》首映禮還沒開始之前,“不是灰”就在后臺和于青見了面。自那次爭吵以后,于青單方面斷了跟于藍的聯系,無比堅決地拒絕做哥哥的拖累和吸血蟲,想用這樣偏激的方式讓他放下對她、對那對偏心父母的牽掛,此后毫無顧忌地和隊友們一起向前走,活出自己的人生。
可于藍放不下,把他拼命推開的于青亦是如此,于是兩兄妹的關系至今僵著,明明相互關心,卻充滿別扭和難過。
這些時晏等人不知情,祁霜她們也一無所知,她們只是從姓氏和長相猜出了于藍和于青的關系,然后在于青猶豫著主動過來搭話的時候,替她向于藍傳達了一條訊息:
我現在很好,希望你也好。
于藍收到這條消息時懷里還埋著一個哭哭唧唧的楊繼晗,他遂欣慰又逃避地將它連同自己五味雜陳的情緒暫且放到了一邊,卻沒成想,再次把這件事從他心里挖出來的,會是今晚才剛第一次見面的羅凌。
“哎,你別誤會。”似是見于藍神情異樣,羅凌聲音溫和地繼續同他咬耳朵,“我不是想威脅你還是怎么樣……你妹妹真的很優秀,是這一屆璨華簽約的最強新人之一,將來一定會有很好的發展。”
頓了頓,羅凌的音量再次放輕:
“公司內部魚龍混雜,我們不是同一個派系,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不多,只能說盡量。所以如果……你愿意替她多收集一些有用的內部信息,或者想了解一下她的近況,可以加一下我的私人飛訊,我們有空聊。”
他說出一串號碼,很好記,朗朗上口。
遇到對手了。
走回去的這幾步路程中,于藍神思恍惚地想。
善于收買人心的家伙……
這里,除他以外,還有更厲害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