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七章,為眾人抱薪者

從腳下蔓延而來。

我聽見雷鳴。

在路上咯咯作響。

不要叫我騙子。

因為我看見烈火。

即將吞噬所有。”

————新任帝國皇家首席大巫師、琥珀學院最高院長格雷格馬塔克。

格雷格馬塔克躺在帝國皇家動物園的馬廄之中，正在呼呼大睡。

作為帝國皇家首席大巫師，馬塔克理所當然可以住進帝國皇宮中次好的房間或者讓帝國皇家賓館打開國王套房，只要他想，即使是在布倫瑞克糧食儲備捉襟見肘的情況下，他也依然可以從庫房里面調出上百桶美食，包括艾維領精磨小麥粉，米登領上好的雪花牛肉、布列塔尼亞的頂級高檔美酒、半身人的可口甜品還有瑞克領的各種高檔奢侈烤香腸。

是的，作為帝國宮廷地位最高的鐵三角（還有皇帝和瑞克元帥）之一，馬塔克理應享受這么多，而當初無論是火焰學院最高院長瑟努斯格爾曼還是大煉金師蓋爾特都是這樣做的——前者先后炸掉了不知道多少帝國財產，同時不斷地組織探險隊去奧比恩送死，后者同樣調動了大量資源，皇帝甚至任命他為索爾領總督，一個巫師居然同時掌握了一個前行省的軍政大權，這是不敢想象的事。

馬塔克沒有那么做。

因為他深知，德不配位這種事正發生在他的身上，他沒有瑟努斯格爾曼那樣當了幾十年魔法顧問的老資歷和輝煌的戰績，也更不可能像蓋爾特一樣，一手終極煉金術打服所有帝國大巫師，軍事魔法兩手抓兩手硬，帝隊不知道多少次靠蓋爾特的群體大煉金師翻盤了。

馬塔克既沒有過硬的資歷，也沒有傲視群雄的實力，他甚至沒有經過“千法之夜”的大巫師決斗就被任命，這讓他處于非常不利的位置。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在豪華的套房里面，他很難睡著，馬塔克更喜歡在家中有糞肥的臭味，跳蚤的蜇癢和干草的刺痛，他甚至讓一匹混血精靈戰馬在干草堆旁先是尿了一泡然后又拉了一些屎，這才滿足地聞著氣味枕著干草堆沉沉睡去。

但出現在馬塔克夢中的，是一個噩夢般的景象。

在一片腐朽和凋零的巨大神國中，一位泰坦巨人正仰面躺在枯黃的大地上，祂身上的皮甲腐爛散發出刺鼻的惡臭自我崩解，祂原本神圣壯美的鹿角已經被有毒的藤蔓纏繞，祂全身上下都覆蓋著深綠色的苔蘚，上面飄著大量的蒼蠅，強健的體格上布滿了灼熱的黑疣，祂的軀干緊緊綁在黑色窒死藤蔓上，窒死藤蔓像饑餓的蛇纏繞著收縮著。

馬塔克隱隱知道這位泰坦巨人是誰，但他說不出話。

一位美麗的女子正在照看著泰坦巨人，這是一位超凡脫俗的純潔天女。單單祂天真的面容就能治愈心靈，祂溫柔的撫摸能治愈最嚴重的創傷，祂正在費力地嘗試治療泰坦的傷痛，祂哭泣著，祂淚水本可以驅逐凡世最惡毒最恐怖的疫病。

此時此刻，祂卻無能為力，馬塔克可以感覺到，祂的力量似乎變得很弱，很像是重傷初愈和大病方霽的情況。

“塔爾，父親，站起來，站起來。”

“塔爾，，不要放棄，堅強些。”

女神徒勞地呼喚著，塔爾只有那雙越發渾濁在失神中無意識移動的雙目還證明人類神王沒有隕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馬塔克從夢中醒來，帝國皇家首席大巫師感覺自己就像被扼住了命運的咽喉，幾乎無法呼吸，他用盡全力大吼著，在驚動了皇家動物園的看守之后終于感覺自己好些了。

馬塔克決定立即去見自封的帝國攝政、瑞克元帥海爾伯格，告訴他這一切。

幾乎是同一時間，瑞克元帥海爾伯格在一陣陣的心悸中醒來，他發現自己趴在桌上，口水沾濕了精美的羊皮紙卷軸，那個可怕的場景始終在海爾伯格腦海中揮之不去。

赫夫風根大敗，卡爾弗朗茨隕落，皇帝騎著死亡之爪從空中墜下，落在混沌勇士的軍陣中，戰爭失敗了，十幾萬帝國精銳十不存一。

這個噩夢海爾伯格腦海中已經重復了十來次，每一次都讓他痛徹心扉。

老帥下意識地去憤怒，他差點一巴掌想要將桌上的所有東西全部掃飛。

但他又強行克制住了自己，他深吸一口氣，抓過一個面包隨便啃了兩口配了幾口黑啤酒，然后起身，推開窗戶。

帝國首都，查理曼的王座，布倫瑞克，舊世界第一城的風貌曾經無數次令海爾伯格感到驕傲和沉迷。

然而現在這座城市正在疾病中死去。

道路上全都是黑色的死亡苔蘚，帶有疫病的藤蔓順著建筑不斷地往上攀爬，海爾伯格雇傭了超過3萬名臨時清潔工日夜清理都無法阻止其蔓延，現在半座城市都被苔蘚和藤蔓覆蓋了，就連帝國皇宮的琉璃窗都開始出現了苔蘚的痕跡。

穿過城市的瑞克河和威森河被淤泥所阻塞，河面上不是黃綠色的污漬、泡沫就是大量大量的苔蘚淤泥，將河面堵得水泄不通，海爾伯格讓布倫瑞克碼頭幫用盡了一切努力都無法疏通河面。

名為瘧疾的瘟疫在城市內快速蔓延，大約已經有十萬人染病，除了皇宮深處有從布列塔尼亞奧利弗渠道進口到的一兩箱木精靈藥品以外，沒有任何特效藥。

深深的悲痛籠罩著海爾伯格的內心，但老帥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的主人，卡爾弗朗茨的帝國正在分崩離析，即位三十年，卡爾弗朗茨皇帝通過一系列文治武功、政治手腕、軍事威懾、利益交換才將帝國勉強統合到了一起，而這現在隨著皇帝和一系列選帝侯的死已經分崩離析。

海爾伯格無法應對代理大主教埃斯梅三世《關于開除盧瑟胡斯和沃騰教籍參考意見》的要求，海爾伯格無法應對整個帝國內閣官僚們每天如雪片般發給他要求他處理的各種文書，海爾伯格無法應對整個帝國崩潰的經濟情況和濫發軍票的不滿，老帥毫無處理這些事情的經驗。

倘若海爾伯格足夠坦誠，那么直到過去的幾天為止他才真正明白了卡爾弗朗茨皇帝那輝煌的成就和超凡的個人能力。

選帝侯，宮廷大臣，巫師，工程師與將軍們沒完沒了的到來，每個小時都在向他提出新的要求，要么至關重要要么閑瑣無章。暫時的，他的恐嚇贏得了三位選帝侯的服從以及確保自己掌控了城市的防衛工程。

只是暫時。

海爾伯格很清楚，艾曼諾莉那對母子正在打著皇位的主意，蓋瑟爾非常想要控制軍權而且他手中確實還有一筆財富可以收買人心，豪特安德森沒兵沒錢一貧如洗卻無法阻止這位選帝侯嘗試將手伸進財政和后勤中，他不止一次對布倫瑞克碼頭幫和城市內的各種法人團體發出演講。

老帥知道自己必須強打精神，必須堅持，就算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要維護帝國的榮耀！

走出房門門和幽深的長廊，一股子霉菌孢子的氣味傳來，老帥的臉色越發難看。

苔蘚和毒藤已經蔓延到這里了么

在大門外等待的是帝國皇家首席大巫師格雷格馬塔克和瑞克騎士團大團長漢斯岑特勒。

馬塔克上來直接說道：“我的帝國攝政，瘟疫正在蔓延，城市正在被納垢的腐化吞沒。”

“是的，我知道。”海爾伯格氣勢洶洶地看著馬塔克，似乎是在警告他，不過老帥心想終于有個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家伙了，他很想表達出自己的欣賞和認可，但他猙獰的表情和馬塔克在夢境中看到的混沌惡魔沒有什么差別：“所以你有什么辦法么我的首席大巫師”

“辦法我不是來找你了么”馬塔克顯然被海爾伯格的計劃激怒了，首席大巫師說道：“給我500人，給我你的老營兵，帶上最好的火器和裝備，我要帶著他們進入下水道去搜查瘟疫的根源。”

“500人全副武裝老營兵”海爾伯格用看傻逼的表情看著馬塔克：“你以為我會答應么難道驅逐腐化不應該是你的事情么否則皇帝任命你為皇家首席大巫師干嘛我聽人說布倫瑞克下水道至少有48公里的長度，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既然任命我為皇家首席大巫師，我顯然有權……”馬塔克試圖強調自己的權力。

“你應該學會自己解決問題，我的大巫師，瑟努斯格爾曼會用一把火將這些瘟疫燒掉，蓋爾特會用金屬熔流融化一切，而你呢你只會看著，然后像個乞丐一樣地向我求助”海爾伯格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我會盡我所能，可現在情況不同……”

“沒有什么不同！”

“這些瘟疫正在殺死城市，我的元帥，我注意到你的士兵在城區里面……”

“天吶，天吶，查理曼在上，你只會提出問題么皇帝任命你是為了讓你解決問題，不是為了讓你提出問題！”

“我就是在嘗試解決問題！”

“那么就快去！”海爾伯格的唾沫噴到了馬塔克的臉上，老帥吼道：“去找莎莉雅教會或者別的什么人，別來找我，這不是我們應該優先考慮的事項！去解決這些瘟疫，立刻！”

“你優先考慮什么”馬塔克也怒了，琥珀系大巫師就像頭獅鷲一樣跟著吼了出來：“是追贓助餉啊！什么恐虐決策如果皇帝還在……”

“夠了！！！”海爾伯格立即抽出了符文之牙：“現在就給我滾！去辦你的事，別逼我撤掉你！”

馬塔克深深地看了海爾伯格一眼，又看了他手中的符文之牙，冷笑了一聲，轉身離開。

馬塔克走了，海爾伯格將目光望向了大導師漢斯岑特勒：“什么事”

岑特勒此時已經全身是汗，他低聲說道：“元帥，追贓助餉……進行不下去了。”

由于財政和糧食的嚴重不足又要大規模征兵，海爾伯格在濫發軍票之余，下令軍隊對布倫瑞克全城乃至瑞克領進行了“追臟助餉運動”。

以瑞克禁衛兩位導師漢斯金特萊和海因里希馮克里斯特沃爾，瑞克騎士團大導師漢斯岑特勒為首，宣布對首都的貴族們進行“追臟助餉”。

講道理，這一招其實跟之前蘇莉亞為了保衛庫羅納的時候召集騎士貴族們開會時差不多，騎士王后靠著這個瞬間拉出了一萬貴族私軍和讓貴族們心甘情愿地吐出了大筆真金白銀，借此和西格瓦爾德決戰并大勝，名揚舊世界。

但具體到如何執行，如何說話用語言的技術說服貴族們，如何讓貴族們相信未來能夠得到回報，讓貴族們意識到如果不保衛首都的巨大損失，他們的根本利益，這就非常看個人的政治手腕和協商能力了。

海爾伯格執行下去直接變成了強行攤派，老帥認為這些帝國的貴族們個個家里面肯定都還有不少錢和糧食儲備，因此直接搞“一刀切”，即公爵爵位該交多少、伯爵爵位該交多少、子爵多少、男爵多少、封地騎士多少、商會和富庶的自由民多少。

最麻煩的是，蘇莉亞是通過開宮廷大茶會來協商，海爾伯格卻認為宮廷不可信任，應該由軍隊來。

前文也說過，海爾伯格手中合格的軍隊其實只有布倫瑞克的1000留守常備軍和他從北方帶回來的1000多弗朗茨近衛大軍團殘兵組成的“老營兵”，新組建的70000多“布倫瑞克皇家守衛軍團”良莠不齊，不少地痞流氓無賴幫派都混了進來，紀律嚴明能夠按時發軍餉發盒飯的50000努爾精銳卻被禁止入城。

這種情況下，新兵蛋子們一聽“追臟助餉”是要用來充“軍餉”，一個個興奮無比，他們瞬間就熟練運用規則，到處敲詐勒索甚至動用私刑，挨家挨戶討要，局面很快失去了控制，一時之間街上再也沒人敢穿得光鮮亮麗，二手的破衣爛衫成為了搶手貨，生怕人家知道自己家里有錢。

而且最流氓的是海爾伯格濫發軍票從市場和貴族、平民手中瘋狂掠奪財富，但是在收稅和追贓助餉時，卻要求必須是真金白銀。

“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反對，元帥，繼續下去，還沒等混沌到來我們就將陷入內戰。”岑特勒直接單膝跪地，他看起來快哭了：“我以一位帝國公民和一位皇帝認證騎士團大導師的身份懇求您，我的元帥，請停下吧！”

海爾伯格看著岑特勒，似乎在衡量著他的可信度和忠誠。

良久，老帥問道：“那群馬林堡人，該死的分裂者現在怎么樣了”

“他們躲在南城區的商會公館……”岑特勒將情況告訴了海爾伯格。

馬林堡上下兩議院一百多位鐵血資本家逃出馬林堡之后就來到帝國首都避難，他們首先要求“對等的地位”，強調自己“血戰至最后一兵一卒”，然后接著拿出文書“個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

可惜他們面對的是萊恩的小女仆和大兒子，小女仆一臉“你以為本努爾的鐵血女公爵會相信你的鬼話”遂下令抄沒他們的所有財富，共得價值約130萬金幣的貨幣與大量物資。

鐵血資本家雖然有很多護衛，也擋不住努爾軍啊。

不過艾米莉亞沒把事情做絕，她按照比例還了價值15萬金幣的東西給巴爾韋德大公為首的馬林堡商人們，并告訴他們我們努爾人會記得你們的捐款的。

無論怎么說，馬林堡商人們依然掌握著大量的舊世界銷售渠道還有關系網絡，未來，努爾的工業品還要繼續暢銷全世界，艾米莉亞這點和蘇莉亞學來的，要敲打，要定時割韭菜，但不會一棍子打死，商業可是重要的稅收來源。

“派人找那位女爵，既然沒收了那么多，起碼也……吐7、80萬的東西出來吧！”海爾伯格冷冷地說道：“這件事我知道了，追臟助餉暫時中止吧。”

“是……”岑特勒剛剛松了一口氣，就聽海爾伯格接著問道：“向布列塔尼亞求援的信使出發了沒有”

“我正要說這個。”岑特勒趕緊匯報。

海爾伯格讓帝國議會朝布列塔尼亞求援之后，帝國議會下的帝國宮廷都做了什么呢

第一步，召集宮廷內閣大臣、召集外交官、召集驛站官僚、召集適合的信使，召集布倫瑞克的學者。

第二步，召開重要會議，保證各部門重要領導充分到場，能就推動解決該問題起到作用。

第三步，發表各方意見，就以下問題充分探討，選擇信使的重要性，信件修辭的重要性，求援的后果，不求援的后果，以及布列塔尼亞鐵騎到來的可能成本。

第四步，接下來所有部門領導解釋自己部門的工作與求援無關，與送信無關。

讓信使和學者自己選擇，信使想出發送信，信使本人承擔一切責任，如果萊恩沒有來救援或會錯了意，那就是寫信的學者本人承擔一切責任，非各部門問題。

如果不派人送信，那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因此沒有信使敢送信，沒有學者敢動筆寫信，求援的事情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海爾伯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些官僚們！

想要做成一件事很難，想要做不成一件事真是有一萬種辦法！

“…………派人，告訴他們。”海爾伯格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們只管盡快送出求援的消息，馬上就辦，立即就辦，一個小時之內我必須要看到信使將求援信送出布倫瑞克！”

“可是，此事干系重大……”岑特勒還待再說。

“告訴他們！！！所有的干系，所有的責任，我柯特海爾伯格一力承擔！！！”老帥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就這樣說！一切都是我的命令，是我的責任，這樣行了吧！還是要我簽攝政令那我現在就簽！滿足他們！滿足他們，必須求援！我們不能等了！萊恩馬卡多集結軍隊需要時間，馬林堡沒了，布列塔尼亞騎士又不可能全員飛過斧咬隘口！”

岑特勒默默點頭，大家等的就是這個。

老帥把鍋背了，大家就好做事了。

話說完了，怒也發了幾次了，海爾伯格正打算朝外面走，岑特勒卻還攔在他的面前：“還有這個東西，請務必看看。”

岑特勒手中拿著一卷厚厚的精美羊皮紙，其做工要超越帝國現在的任何技術，海爾伯格接過，發現上面的署名是“vvc”，戒章印非常華麗而且古老：“這是”

“這是我們在皇宮頂部發現的，周圍都是血。”

海爾伯格猶豫了一下，還是展開了羊皮紙。

黑紅色的墨跡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