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兒!小年!快過來!大個子好像醒了!”
“啊!馬上!我端水!”
聽見人聲,成嵐奮力睜開那好似被鉛灌注起來的眼皮。
無法挪動身體。
說不出話。
只能感知到不遠處那耀眼的火光,以及火光中眼前兩個模糊的人影。
“劉叔!你你……你把成嵐的頭枕起來!我喂他喝水!”小年端著一個不銹鋼臉盆——那是在成嵐“臥室”找到的,小年猜這應該是成嵐的“杯子”,臉盆里裝著才溫好的白開水。
“好咧。”因為沒那個力氣將成嵐翻身,姓劉的保安大叔奮力將成嵐臥倒在地的頭抬起來,放到自己兩條大腿上。
“唔……”劉叔悶哼一聲。
好重。
“妹兒你……快一點……”
“好好好!”小年雖然十分焦急,但手里的動作并沒有亂。
她先用臉盆里的毛巾把水涂在成嵐已經干裂的大嘴唇上,待成嵐嘴巴微微抿動之時,將臉盆遞到他嘴邊。
劉叔見狀,使勁將成嵐的頭抬高一截,將他的臉盡量往上轉,小年配合著劉叔的動作,順勢將一臉盆的水喂進成嵐的嘴里。
咕咚。
咕咚。
咕咚。
可能是喉嚨太大的緣故,那水灌進肚里的聲音,回蕩在走廊中。
“呼,呼,呼……”劉叔還算輕輕的將成嵐的腦袋放到地面,倚著身后的墻喘粗氣。
小年則把臉盆抱在胸前,心跳聲在臉盆中回響。
“吃……吃的……餓……”
在水滋潤下恢復些許精神的成嵐左手撐住地面,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一使勁,將自己的身體變為平躺。
他這副肉體,超過十小時不進食都會感到饑腸轆轆,何況現在被強麻醉昏睡了整整一天。
“有!”
小年抱著臉盤跑到火爐邊,從一旁地上鋪著的床單里拿起一根根手臂那么長的腌肉干,裝滿整個臉盆。
接著跑回成嵐身邊,蹲在他的腦袋旁,把腌肉干小心翼翼往成嵐嘴里送。
開始只是緩緩咀嚼,到最后風卷殘云,塞得沒有吃得快,只一會兒,整個臉盆的肉全軍覆沒。
“呼……呼……給我點……時間……緩一哈。”
感覺精神狀態已經恢復大半,但渾身還是疲軟無力,成嵐很清楚自己肉體的強度,普通麻醉劑絕不會令他如此狼狽,里面很可能加了肌肉松弛液。
既陰險,又專業。
現在這個世道,能同時兼顧這兩種品質的狗屎組織并不多。
成嵐心里隱約有了數。
“小年……你是,啷個活下來嘞?”成嵐看著天花板,開口。
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力量太過自信,他也不至于會被暗算。
在明知來者不善的情況下,還沒有保持十足警惕,在這種沒有法律約束的黑暗世界中,甚至連自己都沒保護好。
還讓弱小的小年反過來救自己。
如果不是發生什么奇跡,這個他承諾過要保護的小女孩,可能已經遭遇到難以描述的苦難。
愧疚、羞辱、惱怒、悔恨、自責。
一時五味雜陳。
“嘿,全靠劉叔關鍵時刻趕到,用球棒把壞人打倒,超級可靠的。”
“你好啊大個兒,我叫劉卓,是小年小區的保安,以前也當過兵,不知道你長這么大堆肉來干啥咧,如果沒我,小年可就出大事了知道嗎?”劉叔緩過勁來,也蹲到成嵐腦袋邊,拍拍他的臉。
“謝……謝謝。”成嵐奮力轉過臉,鄭重道謝。
“哎呀呀,開玩笑咧,你不用這樣,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劉叔沒料到成嵐會這么認真,趕忙將他的臉扶正。
“我欠你們一條命,以后我一定……”
“啪。”
小年狠狠給了地上的成嵐一耳光,握著拳頭,臉拉下來,眉頭緊皺,生氣地喊道:“什么欠不欠的,救你起來是讓你在這兒自責的嗎?我和劉叔一個老一個弱,都是你的拖油瓶,接下來所有危險都要靠你來保護,你注定是我們的超人和英雄,你不準有弱點,不準對自己不自信,不準后悔,不準道謝,不準被小情緒困擾,知道了嗎!哼!”
小年一摔臉盆,氣呼呼跑到火爐旁,抱住腿,背轉身,生起悶氣。
劉叔和成嵐對視一眼,皆是莫名其妙——這一直挺溫和的小妮子,怎么突然發這么大火?
身體無法動彈,成嵐只好用眼神向劉叔示意,劉叔當然明白成嵐的意思,晃晃悠悠走到火爐旁,一邊往火爐里添著在成嵐臥室床底下找到的柴火,一邊坐到小年身邊。
“妹兒……我覺得大個兒他也不是故意……”
“我想爸爸了。”小年抽抽鼻子,摸摸自己殘留著紅色勒痕的脖子。
“嗯?”
“如果爸爸在,他肯定不會這么小家子氣,他肯定會識破那些壞人的陰謀,他肯定會保護我……白癡,成嵐大白癡!”
“喂喂喂,你也不能這么說,我是被偷襲的,能有什么辦法嘛。”成嵐仰起頭,很無辜。
“我爸爸就不會被偷襲!”
“你爸爸中這一針早死球了!”
“他根本就不會中針!”
算是領教到小女生的無理取鬧,成嵐也不再爭辯,立馬道歉:“好啦好啦,我的錯行了吧,對不起對不起。”
“不準對不起!”
“那你要我啷個樣嘛。”
“不準睡在地上!起來!”小年轉過頭,指著成嵐。
“好好好,起來!起來!”
被小年言語一刺激,不知從哪兒迸發出力量,成嵐一挺身,居然坐到地上。
“行了吧?”成嵐攤手。
“哼,”小年眼角淌淚,還在生氣,但身體已經動起來,拿起火爐旁的床單,裹上所有腌肉干,哼唧哼唧抬到成嵐身邊,“吃吧。”
成嵐看看小年,又看看自己已經可以自由活動的上半身。
“行啊小年,這激將法……”成嵐握握拳,感覺力量在慢慢復蘇。
“才不是激將法!大笨蛋!我們就剩下這點吃的了,給你吃,你去找新的!”小年擦干眼淚,氣消了大半,同時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語氣慢慢緩和,“你不準再倒下,你明明說了要保護我,劉叔不來我可能已經被壞人吃掉了!”
“哈哈哈,遵命遵命,你是公主你說了算。”成嵐伸出手,抓起被單里所有腌肉干,塞進嘴里。
閉上眼,感受食物給予的能量,扭扭脖子,活動手腕,一個鯉魚打挺,成嵐站起身來。
一通拳掌互拍,聲音震得走廊轟轟作響。
“躺起來還看不稱展,站起來還真有點綠巨人那意思了。”劉叔嘖嘖稱奇。
“老子現在活力四射,那搞偷襲的王八蛋嘞?死了?”成嵐咬牙。
“那邊……”小年一指走廊盡頭。
成嵐口中那王八蛋其實早就醒了。
雖然頭被砸得夠嗆,但好歹沒有傷到要害,強悍的身體素質和旺盛的求生欲令他在三人講話間,已經像毛毛蟲般悄悄往售票大廳挪動了幾十米。
他的目標是不遠處的進站門禁,只要能翻下去,找個地方藏起來,或許還能撿條命。
“小伙計,想去哪?”成嵐幾步走到那人身后,用右手兩個手指抓住他的腳踝,像抓娃娃機一樣,將他提在空中。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成嵐把那人的身子轉過來,看著他的臉。
“呸。”
被倒吊著,身受重傷,面對比自己大幾倍的怪物,那人竟然還頑強的吐出一口血痰,因為氣力不夠,呸到成嵐的赤腳上。
“這種情況下還楞個拽,你不說我也曉得你是哪點嘞,我是真搞不懂你們‘程門’想干啥子,這世道已經這種批樣子啦,還在到處搞事情?大家互幫互助好好活下去不好邁?”成嵐皺眉。
“殺了我。”那人從嘴里擠出三個字。
“他媽油鹽不進。”
成嵐伸出左手,一個彈指打到那人肚子上。
血吐一地。
“程門?什么東西?”劉叔拍著身上的灰塵,靠過來。
“原身是大名鼎鼎的程門武術學院,專門接收那些家長、學校、社會三不管的壞孩子,甚至提供免費的住宿和教育,校長是個神秘人物,只知道姓程……黑子災難爆發后,他帶著一群‘壞學生’逃入地下世界,一開始還好,但后來物資緊張后,他們漸漸開始搶劫逃難者,攔截救援物資……”
成嵐看著手里拎著的滾刀肉,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辦。
“從上面收到的資料里面看到的,他們大部分人從小就是刺頭,喜歡打架斗毆,家長不負責,學校管不住,但進了程門后反而都特別聽話……而在學院里經過系統訓練,他們的身體素質和實戰能力都高于普通人,頂尖一點的甚至接近特種兵水平……剛好碰上災難越來越嚴重,而他們又像是打游擊戰一般神出鬼沒,政府根本分不出這么多人去處理他們,結果令其四處作祟,還在地下世界建立了不少基地,奴役其他逃難者。”
“資料不太齊全,但有提到他們稱校長為‘大爹’,彼此自稱‘家人’,對待其他逃難者非常狠毒,成員們都陰險狡詐,有仇必報,還特別團結,但沒想到他們會真的派人來搞我——說吧,是不是替姜北那個基地的‘家人’報仇來的?”
“臭……”程門那人氣若游絲。
“哈?”成嵐湊近他嘴邊。
“……傻X……”
“哎,何必呢?”
成嵐又彈出一指在相同地方。
那人只剩干嘔,連血都吐光了。
“怎么辦?”成嵐回過頭,拎著那人,看向小年,“公主大人,我保證從他身上問不出東西,要宰了嗎?”
“……”小年本專心聽成嵐說話,消化著信息,沒料到成嵐忽然將生殺大權交到她頭上,一時愣住。
“我覺得可以,留著也是個禍害——而且看他這樣子也活不了多久嘖嘖……”劉叔砸嘴,轉過頭不去看那吐了一地的血肉混合物。
“不……不好吧……”小年下意識開口,但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女孩,雖然對剛才的裸絞事件充滿恨意,但要她隨便決定一個陌生人的生死,她自問做不到。
但留下這條命有什么意義,她也說不出來。
只能沉默。
“行,算你小子好運,如果你能活著跟我們到地下城,送你去監獄關幾年,或許還能改過自新——劉叔幫把手,把他捆起來,我手指頭有點粗。”成嵐見小年心軟,軍人的理智也重新恢復,在平民面前殺人本來就是大忌,何況現場還有小姑娘,如此想著,順勢便把手里那人扔到劉叔腳下。
劉叔從腳旁背包里拿出傘兵繩,三下兩下就給那已經昏迷的倒霉蛋捆了個結實。
“咦,劉叔你這手法,傘兵?”成嵐瞇著眼,好奇。
“嘖,08年那場災難,我可是第一批空投救援兵,還上過報紙。”劉叔拍拍胸脯,非常驕傲。
“咋從大英雄混成保安?”成嵐鼓掌,語氣戲謔。
“保安咋啦?守衛好群眾的居住環境,可比你們特種兵親民得多——而且我早就退休,現在只是發揮余熱,哎呀等你以后老了就懂,我們這種兵蛋子,閑不下來。”劉叔擺擺手,不理成嵐,將混沌幫三個打手的背包并攏到一起,準備整理一下。
才打開第一個包,便發現里面有只正盯著他看的大老鼠。
那老鼠的粗尾巴上系著小卷紙條,看到劉叔,二話不說從包里鉆出,以極快的速度跑進輕軌站,消失在黑暗之中。
待劉叔還在納悶時,成嵐一拍腦袋大叫。
“遭了!”